劇情介紹
張藝謀新片《影》如期上映,在影院里看到這部大投資的電影時,相信每個熟悉電影的人都會自問,如果自己有同樣的機會,敢不敢像張藝謀這樣,拍一部這樣的電影?
《影》講述了一個什么樣的故事呢?一個替身的故事。故事中央,是一個替身,和他身邊的人,故事背后,是一個蒼茫殘酷的大時代。
▲子虞和境州。
東漢沛國,大都督子虞想要收復(fù)被楊蒼將軍占領(lǐng)的境州,談判失敗,比武也失敗,遭到這樣嚴(yán)重的失敗,他迅速廢了,身體枯槁,精神不振,已經(jīng)不太適合在臺前幕后走動了。要知道,政治家固然是政治家,卻也是偶像,一個精神和肉體都荒廢的人,是當(dāng)不了偶像的。
他只有一個辦法,找個替身。幸虧,他很早就為自己準(zhǔn)備了這樣一個人,一個長相酷似自己,但身體健壯,器宇軒昂的年輕人,并且把他囚禁起來,洗腦,加上肉體打擊,讓他甘愿成為自己的替身。隨后,對他進行嚴(yán)酷的訓(xùn)練,讓他學(xué)會自己擅長的一切事物,從武術(shù)到朝堂上的應(yīng)對。
這個年輕人,甚至沒有自己的名字,一個替身,一個影子,不可能有名字,也不該有名字,他們叫他“境州”,這等于無名,等于不被當(dāng)做人看待,他就是那個心結(jié),那塊失去的土地的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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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州和小艾。衰老的男人,年輕的替身,和焦渴的妻子。類似的情節(jié),還曾出現(xiàn)在張藝謀電影《菊豆》里。
在他受到打擊,陷入頹靡之后,這個替身,這個“影”就上場了。作為替身的境州,要替子虞都督去應(yīng)對沛王,和朝臣周旋,去和楊蒼對陣,也要和子虞的妻子小艾相處,彈琴、研制新的兵器,演出伉儷情深。
每個人的處境都很難,每個人都有重重的欲望糾結(jié),每個人都被迫要逼問自己的人性,也要正視他人的險惡。人心的黑、白、灰,像水墨一樣鋪開。
所以,談到《影》里的水墨風(fēng)格時,張藝謀曾說,他選擇水墨風(fēng)格,是因為這個故事是關(guān)于人性的的復(fù)雜性,而水墨中的層次和變化,恰好是人性中間的部分,是中間部分的灰色地帶,是難以形容的部分。
張藝謀之所以會想到這樣一個故事,是因為他多年前看黑澤明的《影子武士》時,就曾想到,為什么中國沒有這樣一個替身的故事。后來,他讀到了朱蘇進的劇本《三國·荊州》,這個劇本非常精彩,卻輾轉(zhuǎn)多處,曾經(jīng)兩次籌備開拍,又不了了之。
張藝謀看到這個故事,覺得它可以演化成一個大時代背景下,由替身的命運主導(dǎo)的故事。跟朱蘇進談起這個構(gòu)思,發(fā)現(xiàn)并不兼容,各方征求意見,大家也認為,這個故事不能放在三國的背景下,有很多牽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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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藝謀和吳磊的工作照。張藝謀說,這部片子使用年輕演員,不是因為流量因素,而是因為他們有他們的好。流量演員,也必然會成長起來。
于是,張藝謀另起爐灶,寫了一個架空背景的故事。在最后的電影里,我們可以看到一點從朱蘇進劇本里遺留下的情節(jié),例如荊州假扮子虞,去向楊蒼討還荊州卻遭到拒絕,向沛王匯報此事,被沛王當(dāng)做破壞兩國聯(lián)盟。
這就是《三國·荊州》里,周瑜向關(guān)羽談判,要求把荊州返還東吳情節(jié)的遺留,孫權(quán)也表示“寧肯永遠不取荊州,也不壞劉孫之盟”,還有,關(guān)羽拒絕把女兒嫁到東吳,和故事里沛國打算用聯(lián)姻來保和平,卻遭到對方羞辱的情節(jié)互文。兩個故事里,也都有個叫青萍的女性角色。
但《影》和《三國·荊州》卻有極大的區(qū)別,不但故事不一樣,更重要的是,《三國·荊州》事關(guān)家國情懷,個人抱負,金戈鐵馬,大江大河,而《影》卻在講述人性里的灰色地帶?!队啊肥怯昧艘粋€個人的角度,來進入那個時代,來講述中國人的倫理、秩序,一代又一代為虎作倀的替身歷程,一代又一代循環(huán)不盡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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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愷扮演沛王,他有出色的表演。影評人把噗說:“鄭愷飾演的沛王表面瘋癲、內(nèi)在卻極有謀略的形象卻是很難被表現(xiàn)。讓人只看到表層的東西,從而把觀眾欺騙,然后在某個時刻又讓他們懷疑這個角色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
境州本來是有自我的,他有家鄉(xiāng),有母親,就像小艾說的:“你生在境州,是等著回家的人”,但因為時局變換,他成了流民,又因為相貌酷似子虞,成了替身。成為替身的他,其實僅剩肉體,沒有靈魂,失去了自我,就像是被子虞上身了,子虞需要一個更年輕更有力的肉體,而他就是那個肉體。子虞在他身上制造傷口的時候,說的竟然是“替我按著”,子虞根本不覺得,這是另外一個肉體,只當(dāng)他是自己肉體的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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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鄧超出現(xiàn)在一個畫面里,并且有對話和動作的情形,在這部電影里大量出現(xiàn),很多人一定想知道,這是怎么拍出來的。
他要亦步亦趨地學(xué)習(xí)子虞的言行舉止,學(xué)習(xí)他的嗜好,但他的學(xué)習(xí)僅限于舞刀弄槍,類似于鼓瑟彈琴這樣的嗜好,這樣更高級的,精神領(lǐng)域的技能,他是不能學(xué)的,所以,才會在沛王要求他們彈琴的時候,出現(xiàn)尷尬的場面。
他也要揣摩子虞的心思,包括子虞對王位的覬覦之心,他都學(xué)得以假亂真。在和沛王對話的時候,當(dāng)沛王質(zhì)問他是不是有這種心思的時候,他非常霸氣地做了回答。
這已經(jīng)超出替身的職責(zé)范圍了,更超綱的是,他甚至對小艾產(chǎn)生了感情,而小艾也在長久的相處,和一場場假戲里,對他有了期待。這種期待,最終要喚起真實的他,他要用真實的自我,真實的欲望,來和小艾相對。
于是,從身份、地位、權(quán)勢上,他必須要一點點成為真實的子虞,而從內(nèi)心、欲望、情感上,他必須要一點點卸下子虞的陰影。兩個“不可能的任務(wù)”要同時進行。
對子虞來說,情況就更復(fù)雜了。經(jīng)過一系列打擊之后,子虞形容枯槁,身體機能也一定出了問題,偷窺境州和小艾的親昵,已經(jīng)足以說明他的力不從心。對政治家來說,身體的殘敗、欲望的消退,都是致命傷,他必須強打精神,虛張聲勢,在眾人面前給出一個虛假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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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藝謀很會拍女人,他的電影里,總有個母性充沛的角色,在《影》里,這個角色屬于孫儷。
張藝謀在解讀子虞這個角色的時候,就曾經(jīng)說:“你看他的每一步,其實都是掙扎求生。即便他最后好像成了老大一樣,號令天下,但實際上,他唯有這樣才能活下來。”
境州不只是他肉身的替身,更是他欲望的替身。但豢養(yǎng)欲望,是非常危險的,欲望經(jīng)過喂養(yǎng),是會長大的。就像一只老虎,開始也萌,也安全,但不斷地喂給它養(yǎng)料之后,它必然長成大老虎。子虞啟動的,正是這樣一個養(yǎng)虎為患的過程。
在見過大世面,嘗到權(quán)勢的甜頭之后,作為欲望本尊的境州,開始不斷被喂養(yǎng)起來,他已經(jīng)得到了一些,但他得到的東西隨時都有可能被奪走,他想留住已經(jīng)得到的,已經(jīng)嘗過的滋味,還想得到更多。欲望逐漸膨脹,最終反噬了主人。
境州本來是作為子虞的陽面(這部電影里,大量地出現(xiàn)了黑與白、陰與陽的意象)出現(xiàn)的,他的痛苦起初很純潔,他的疑問起初也很真實,他渴求的正義,也是很多人的正義。而子虞是他的陰面。但凝神深淵久,自身就成為深淵,與惡龍顫斗,自身也有成為惡龍的可能。
境州最后結(jié)束了自己的替身生涯,但他付出的代價,是完全成為他曾經(jīng)的主人。他還會純潔嗎,他還會真實嗎,還渴求正義嗎?我們知道,這不可能,他必然會成為一個新的子虞,乃至新的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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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超為這部電影,付出了很大代價。他既要在短時間內(nèi)增重到85公斤,去扮演境州,又要在短時間內(nèi)瘦身到63公斤,去扮演子虞。
何況,子虞何嘗不是一個替身。他替昏聵的沛王出頭,替沛王打理朝政,取得陰與陽、黑與白、正與邪的暫時平衡,有時候狐假虎威,有時候為虎作倀??傊谶@個秩序里,所有人都逃不過成為替身的命運,只不過,有些替身是擺在明面上的,有些替身,貌似有自我,能做得了主,行的卻還是替身之實。
當(dāng)你要維護自己真正的身份,你必須要找個替身,當(dāng)你意識到自己是個替身,必須找回自己真正的身份時,一切就亂套了?!队啊返拿?,就起源于這雙向的秩序紊亂。當(dāng)你對“真”產(chǎn)生了渴望,秩序就被打亂了,主人不是主人,主母也不是主母,仆人不是仆人,陰與陽、黑與白也開始調(diào)轉(zhuǎn),開始流轉(zhuǎn)。
很多人看到《影》,都會想起黑澤明的一些電影,張藝謀自己也說,自己一直受到黑澤明的影響。但我看到《影》的時候,卻覺得和黑澤明并不相似,而是想起冢本晉也的《雙生兒》,那也是一個和替身有關(guān)的,非常妖異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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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冢本晉也的《雙生兒》。
不過,那個故事里的妖魔和異人,都沒有來由和動機,而《影》也有妖異的氣氛,卻有中國哲學(xué)和中國倫理,來為人物的困境提供箋注。
很少有人,敢用大投資,來拍這樣一個故事。
大投資的電影,應(yīng)當(dāng)用來拍家與國,拍大時代,但張藝謀卻用來講人心人性,歷史只是一個背景。
也只有他,敢于這么做?!都t高粱》講的是時代正義,但故事的焦點卻是熱辣荒莽的個人正義;《大紅燈籠高高掛》和《菊豆》是封建秩序下個人的無望抗?fàn)帲痘钪芬彩乔笊麡O強的個人在洪流中的掙扎。他經(jīng)常要在商業(yè)和藝術(shù)中做出平衡,平衡的結(jié)果就是,有大時代,但個人也并不是牽線木偶。
也很少有人,在一個感官刺激高于一切,人們都在追求富有高飽和度的色彩的當(dāng)下,敢用大筆投資,來拍一個黑白故事,用這樣獨斷專行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審美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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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風(fēng)后的關(guān)曉彤。這部電影里,有很多耐得住細看的物件。
《影》的畫面都是黑白的,是水墨風(fēng)格的。黑白也不只是一種色彩追求,更是一種全方位的美學(xué)追求。沛王那么奢靡,但他的宮殿,他的朝堂,卻是凝重而極簡的風(fēng)格,屋子里沒有幾件軟乎的家具,大臣背后,有狂草作為裝飾。子虞藏身的地宮,境州和小艾的居所,也都是極簡風(fēng)格。人們身上的衣服,也都是黑白灰,至多有些水墨的線條作為裝飾。戰(zhàn)場上,山水間,也都是淡淡的黑,淡淡的白,氤氳的灰。
這很美,很浪漫,很不可能,但這一切,都制造出一個狂放又拘謹(jǐn),浪漫又保守、奔放又充滿秩序的空間,這個空間,對旁觀者是美的,令人驚嘆的,對身處其中的人,卻是不舒適的,難以存身的,一刻也不能放松的。
?他們總是被“美”監(jiān)控著,被“美”要求著,被秩序規(guī)定著,被黑和白禁錮著,被他們像是一顆“美”的棋子。而這,正是歷史中人的處境。也有可能,是我們的處境。
這使得《影》有一種異色的氣質(zhì),所以,有影評人認為,張藝謀是用a級的投資,拍攝了一部b級片,用很cult的方式,給出了一個看起來宏大浪漫,但卻深沉異常的小世界。
也只有張藝謀,會這么做。他本可以拍一部保守的電影,不去做這么大膽的嘗試,但他卻在68歲的時候,又一次突破自己,拍了一部和以前的自己不一樣,也和同時代的電影不一樣的作品。在大數(shù)據(jù)時代,我們已經(jīng)很難看到這樣一種獨斷專行的做法,這樣一種大手筆卻又有個性的審美了。
這可能是上個時代創(chuàng)作風(fēng)格的遺留,但我希望這不是最后的留存。希望人們能看到,錢也有另外一種用法,電影也可以有一種特別的表達。在一切都不再神秘,一切都準(zhǔn)確、精確的時候,還有一點點巫意,在一部有點巫氣的電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