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要剖我妖丹救他白月光，可沒了妖丹我會死，靠我妖力維持生命的他也會沒命。夫君卻說：窈娘是我此生最珍重之人，拿我的命就能換她活下來，我榮幸至極。我點頭說好，夫君瞬間老了四十歲，拿命，那就拿最好年紀的命來換。但我倒是要看看他和白月光一起變老四十歲還能繼續(xù)情深嗎？

裴拒帶我離開狐族時，長老告誡我：窈娘，妖有法力，人心欲壑難填，向來只會人妖殊途。那時我和裴拒濃情蜜意，信誓旦旦說：裴拒同我真心相愛，我們肯定能天長地久。如今才三年，長老的話就應驗了，裴拒竟要搶我的妖丹救他心底真正愛著的白月光。

我雙手雙腳都被鐵鏈鎖住，只能慘笑看向面前的裴拒。裴拒，我是你的妻子。裴拒嘆息一聲，手里的刀卻一點點捅進我腹部。月微，抱歉，我不能眼睜睜看著窈娘有事，我的臟腑被攪碎了，好疼好疼，心也疼得像是碎掉。我執(zhí)拗地問：你為了她傷我，可你帶我離開狐族時說會永生永世對我好。

裴拒抿唇，旁邊王窈娘捂著胸口咳嗽起來。裴拒眼神一下子堅定起來，窈娘是我此生最珍重的人。月微，我們夫妻一體，你應該支持我的決定。血淚模糊了我的眼睛。裴拒，我已經(jīng)剖出一半妖丹為你續(xù)命，再剖出一半我會死，你也命不久矣，你難道寧可自己死也要救她？

裴拒小心翼翼擦干凈他手背上的血，給咳嗽不止的王窈娘擦臉，連聲音都溫柔了。我記事起就承諾過要讓窈娘幸?？鞓?，現(xiàn)在用我的命就能換她活下來，我榮幸至極。月微，我雖然把你帶出狐族，但畢竟人妖殊途，你把妖丹給月娘，我安排好她的事就為你殉葬。生同衾死同血，死后我也只有你一個妻子，我也對得起你。我答應你，絕不多活。

我看著他的表情，他明明是在要我的性命，卻說得滿臉深情。我搖搖頭，裴拒，我好希望從來沒認識你，希望我當初沒有救你，沒有跟著你來這人間。

裴拒沉默了一瞬，他拿起刀，我的血染紅了整張床。他不為所動，只專注而焦急地翻攪我腹腔。還記得兩年前，我學刺繡被針扎了一下，他急得買回眾多繡品，把所有針都扔了，不準我再刺繡。曾經(jīng)寵我愛我的裴拒，好像和我的心一樣，疼得死掉了。

裴拒終于找到了我的妖丹，他欣喜若狂奔向窈娘。窈娘，快吃下去，你就有救了。我強撐著一口氣問：裴拒，你當真寧可用你的命，換王窈娘健康。王窈娘拉著裴拒的袖子，裴拒哥哥，窈娘不要你為我犧牲，我們要么一起活著，要么就讓我死了罷了，我絕不獨活。

我只盯著裴拒，裴拒居高臨下脫我一眼，堅定點頭。窈娘，我心意已決。雖然我的心給了窈娘，但我死后和你同葬，你還有什么不滿足，真諷刺啊！我笑著點了點頭，好啊，我如你所愿。我念起法訣，妖丹飛回我身體里，修補我的傷口。

裴拒愣住，王月娘忽然指著他的臉驚叫。裴拒皮相俊俏，現(xiàn)在臉發(fā)腮變方，臉頰腫得像饅頭。他老了十歲，我抽取了他十年壽命，三年就能讓愛意湮滅，十年就能讓裴拒面目全非。裴拒再不是我初遇時的模樣了。

我是一只狐妖，三年前，我在山中撿到重傷的裴拒。當時裴拒已經(jīng)神志不清，我很少接觸生人，湊過去看他，他硬生生縮回滿是鮮血的手：好干凈的白狐，別靠近我，當心弄臟了狐貍皮。我因此覺得他有趣，用法力治療他。

他一天天好起來，給我編花環(huán)、烤魚，那魚烤糊了，并不美味?？梢驗樗毤殠臀姨羧ッ恳桓?，所以我記了許久。我喜歡聞漫山絢爛野花的香氣，但野花有刺，常常扎我鼻子。他會采了一大籮花，把花刺都摘了，滿手被荊棘扎出血泡都不在乎。我那時覺得他對我真好，可這些好怎么那么快就變了？我又抽取了裴拒十年壽命，他老了二十歲?，F(xiàn)在他那雙好看的手上皮膚漸漸萎縮，指腹生出許多繭子，皮膚粗糙皸裂，斑斑點點。

當年他說要娶我，牽著我去求狐族長老時，那雙手明明溫暖有力。那天長老趕他走，他跪了三天三夜，水米未進，仍然不卑不亢，脊背挺直?？涩F(xiàn)在老了二十歲，他的腰背不再挺直，微微佝僂著，和他不屑的奴顏婢膝之流一樣了。

我看著這樣的裴拒，又陌生又反胃，忍不住嘔吐了一下。裴拒察覺到身體的改變，隨即震怒，略微，你對我做了什么？他身旁王窈娘捂著嘴，驚恐發(fā)抖。裴拒深呼吸，聲音又變得溫柔。窈娘別怕··王窈娘一下子拍開他的手，快步退開。裴拒僵硬地縮手，緊緊握著拳，張開嘴卻沒發(fā)出聲音。最后急急忙忙整理衣冠，試圖藏起衰老的手臉。

原來被真正心愛的人抗拒嫌棄，他是會自卑，會傷心的。我想起求娶我時，他跪了三天三夜，長老罰他身上長出最最辛辣刺鼻的梨同cao，我聞不得那味道，一靠近他就狂嘔不止。長老說：裴拒，你這個樣子，月微早晚會不愛你。你現(xiàn)在走，我留你一條生路。

長老去除他身上的梨同cao，可我的鼻子像是已經(jīng)習慣在他靠近時下意識又嘔吐。裴拒朗聲大笑，讓長老再度讓他渾身生出梨同cao，然后他拔劍，面不改色連肉帶血將梨同cao--剜掉。月微，我沒有法力，長老罰什么都只能受著，但我足夠自信能讓你歡喜于我，讓你不嫌棄我。

他那時豪氣爽朗，狐族同伴紛紛對他改觀，連長老都松口讓他在狐族山中居住一段時間。我?guī)е峋茉谏街凶∠拢袔字缓骞室怙w天遁地刁難裴拒，逼裴拒拿雙腿狼狽奔跑，還嘲諷裴拒比不過妖族強大?？傆幸惶鞎晃覅挆?。我氣得要和他們打架。裴拒優(yōu)哉游哉拂去身上灰塵，笑著說：管那些不相干的做什么，你給了我一半妖丹，說明已經(jīng)愛我至極。他們再強大，也不如我受你偏愛。

所以我對他嘔吐，看他出丑，他都面不改色，自信滿滿。而他放在心中珍重的王窈娘，只是對他露出嫌棄的表情，他就恐慌，由愛故生怖，他到底愛誰，一目了然。我自嘲一笑，又抽走裴拒十年壽命。

他老了三十歲，到了五十七歲了，他的頭發(fā)變得花白，眼睛渾濁無神，臉上皺紋溝溝壑壑，青筋獰掛在腫大松垮的脖頸上，只是尋常的站立，他就喘不上氣。他扶著腰，顫顫巍巍地質(zhì)問我：月微，果然，妖怪的本性，竟敢害......或許是他說得太激動，幾顆黢黑牙齒混著血沫，從他嘴里噴了出來，正正好落在了王窈娘身上。

王窈娘尖叫，猛地推了裴拒一把。裴拒正瞪大眼睛，摸參差不齊的牙床。王窈娘這一推，他直接跌倒在地，大喘氣半天才說：窈娘，別怕，我不會讓月微傷害你的。王窈娘翻了個白眼，到底還是停住腳步，伸手扶裴拒，卻在靠近時，立刻扭頭捂住了鼻子，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

裴拒，有老人臭了。裴拒沒看見王窈娘的動作，又勉強提起劍，嗓音嘶啞如破鑼。月微，有事沖我來，窈娘是無辜的。我再聽不下去，又抽取他十年壽命。他老了四十歲，如今六十七歲，那把沾滿我血的劍當啷落地，裴拒提不動他的劍了。

我曾無數(shù)次幻想過和裴拒白頭偕老的場面。我們初遇時他生命垂危，我救回他，他二話不說又去征戰(zhàn)沖鋒，被數(shù)百敵兵圍攻。我趕到時他被刺了二十八槍，已經(jīng)出氣多進氣少，是我取出一半妖丹，為他強行續(xù)命。所以他注定比其他人更早衰老，老了之后身體也會更加虛弱。

為此我一直收集奇藥，想著為他調(diào)理身體，老了也要一起當俊帥體面的老頭老太。我為他想著幾十年后的生活時，怎么想都想不到，六十七歲的裴拒會變成眼前這個枯樹根似的樣子，又老又瘦，像一具骷髏套著干癟的肉皮，蜷縮在偷來的錦衣里。

他渾身散發(fā)著腐爛惡臭的氣味，皮膚上的毛發(fā)也都脫落了，渾身密布著針尖大的孔洞。我捂著鼻子，疑心當年的梨同草又從他身體里生根發(fā)芽了。不然，他怎么會那么臭呢？他的眼珠突了出來，耷拉的眼皮卻又蓋住他大半眼珠。好半天，他才對上我的視線。他每個音節(jié)都像是花光全身的力氣才掙出來。

月微，你拿我出夠氣，可以治窈娘了么？他緩慢地扭動頭顱，轉(zhuǎn)向王窈niang de方向。王窈娘哭著搖頭。裴拒···嘔！你的恩情，我無以為報。只能·...·猛娘說到這再忍不住嘔吐。她的確體弱，只咳出血，濺到了裴拒身上。裴拒虛弱得好像馬上就要死掉了，他可還沒受夠苦楚。

我取出此前為裴拒收集的藥材，扔給裴拒。裴拒別過頭，我死就死，你治窈娘就行。不可能，他不要，我就干脆收回藥草。裴拒卻又一把搶過，這藥精葉堅硬，裴拒的牙又被硌掉一顆。他硬生生把整株草藥塞進喉嚨里，就著滿嘴鮮血吞了下去。他積蓄起幾分力氣，便提起劍，直指他自己腹部。

我恍然，他還是當年剜肉取草的樣子。他到老都堅韌不屈，只不過，當年他為我不顧自身，如今為別的女人不顧他自己，也不顧我。裴拒開口：月微，你若不治窈娘，我現(xiàn)在就毀了自己，讓你連我的尸首都得不到。他又轉(zhuǎn)頭看向王窈娘。窈娘，我本以為取了妖丹，還能再保護你一段時間，不料月微竟藏有后手，惡毒至此。

不過你放心，我就算只剩一分力氣，也會為你籌劃好一切。王窈娘對我挑釁一笑，轉(zhuǎn)頭哭著撲進裴拒懷里。裴拒哥哥，雖然窈娘平生所愿只有身體康健這一條，但我不要你這樣。窈女，你有本事害我，別傷害裴拒哥哥了。

裴拒心疼地抱緊王窈娘，他威脅我似的，劍捅進了身體，我竟笑了出來。裴拒變了，我也變了。當年我心疼他，拼命反抗長老，為他治傷。如今我不心疼他了，我一字一句地說：王窈娘拿四十年的壽命來交換，我就治好王窈娘，保她身體安康。而裴拒，你現(xiàn)在還死不了，要是找到合適的藥材，還能恢復些精力。我成全你們這對有情人，愿你們兩人廝守到死。

王窈娘猛地抖了一下，四十年。裴拒皺眉，月微，你威脅我，我冷笑著看他們，拿命換，該拿最好年紀的命來換。王窈娘也會變老四十歲，你們倆依然般配。王窈娘抖如篩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