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情介紹
第三十四回 情中情因情感妹妹 錯里錯以錯勸哥哥
話說襲人見賈母、王夫人等去后,便走來寶玉身邊坐下,含淚問他:“怎么就打到這步田地?”(此事當(dāng)問賈政,為何要打到這步田地?)寶玉嘆氣說道:“不過為那些事,問他做什么!(“不過為那些事”,可見“那些事”是襲人所知道的,則自然是指蔣玉菡等事。)只是下半截疼的很,你瞧瞧打壞了那里。”襲人聽說,便輕輕的伸手進(jìn)去,將中衣褪下。寶玉略動一動,便咬著牙叫“噯喲”,襲人連忙停住手,如此三四次才褪了下來。(可見打得不輕。)
襲人看時,只見腿上半段青紫,都有四指寬的僵痕高了起來。襲人咬著牙說道:“我的娘,怎么下這般的狠手!你但凡聽我一句話,也不得到這步田地。(然則,寶玉之挨打,是因不聽襲人之勸告也。襲人所勸,則是湘、釵一流之言也,無非仕途經(jīng)濟(jì),不可非圣無法之類,良宵解語之言也。)幸而沒動筋骨,倘或打出個殘疾來,可叫人怎么樣呢!”
正說著,只聽丫鬟們說:“寶姑娘來了。”襲人聽見,知道穿不及中衣,便拿了一床袷紗被替寶玉蓋了。
只見寶釵手里托著一丸藥走進(jìn)來,向襲人說道:“晚上把這藥用酒研開,替他敷上,把那淤血的熱毒散開,可以就好了?!闭f畢,遞與襲人,又問道:“這會子可好些?”寶玉一面道謝說:“好些了?!庇肿屪?。寶釵見他睜開眼說話,不像先時,心中也寬慰了好些,便點頭嘆道:“早聽人一句話,也不至今日。(與襲人聲口竟如一人。)別說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們看著,心里也疼?!眲傉f了半句又忙咽住,自悔說的話急了,不覺的就紅了臉,低下頭來。(自己心里存了心,自然就紅臉了。)
此是寶釵關(guān)切之方式,送藥丸,指導(dǎo)用法等,一如醫(yī)院護(hù)士,冷靜至極。
寶玉聽得這話如此親切稠密,竟大有深意,忽見他又咽住不往下說,紅了臉,低下頭只管弄衣帶,那一種嬌羞怯怯,非可形容得出者,(情動于中而形于外也。)不覺心中大暢,將疼痛早丟在九霄云外,(寶玉唯情是快,愛博而心勞。)心中自思:“我不過挨了幾下打,他們一個個就有這些憐惜悲感之態(tài)露出,令人可玩可觀,可憐可敬。假若我一時竟遭殃橫死,他們還不知是何等悲感呢!既是他們這樣,我便一時死了,得他們?nèi)绱?,一生事業(yè)縱然盡付東流,亦無足嘆惜,冥冥之中若不怡然自得,亦可謂糊涂鬼祟矣?!保▽氂袷乔榘V情種也。)想著,只聽寶釵問襲人道:“怎么好好的動了氣,就打起來了?”襲人便把焙茗的話說了出來。
寶玉原先只知道蔣玉菡之事,此時方知還有賈環(huán)的話。
寶玉原來還不知道賈環(huán)的話,見襲人說出方才知道。因又拉上薛蟠,惟恐寶釵沉心,忙又止住襲人道:“薛大哥哥從來不這樣的,你們不可混裁度?!保▽氂窨偸求w貼別人。)寶釵聽說,便知道是怕他多心,用話相攔襲人,因心中暗暗想道:“打的這個形像,疼還顧不過來,還是這樣細(xì)心,怕得罪了人,可見在我們身上也算是用心了。(寶釵一聽即知其意。)你既這樣用心,何不在外頭大事上做工夫,(交蔣玉菡等也是在外頭下的功夫,并非在家里,但寶釵的‘外頭’是指走世俗的官道。)老爺也歡喜了,也不能吃這樣虧。但你固然怕我沉心,所以攔襲人的話,難道我就不知我的哥哥素日恣心縱欲,毫無防犯的那種心性?當(dāng)日為一個秦鐘,還鬧的天翻地覆,(寶釵也相信是薛蟠說的。因有前事可援。)自然如今比先又更利害了?!毕氘?,因笑道:“你們也不必怨這個,怨那個。據(jù)我想,到底寶兄弟素日不正,肯和那些人來往,老爺才生氣。就是我哥哥說話不防頭,一時說出寶兄弟來,也不是有心調(diào)唆:一則也是本來的實話,二則他原不理論這些防嫌小事。(為薛蟠辯解,其實薛蟠并無此事。)襲姑娘從小兒只見寶兄弟這么樣細(xì)心的人,你何嘗見過天不怕地不怕、心里有什么口里就說什么的人。”襲人因說出薛蟠來,見寶玉攔他的話,早已明白自己說造次了,恐寶釵沒意思,聽〔一〕寶釵如此說,更覺羞愧無言。寶玉又聽寶釵這番話,一半是堂皇正大,一半是去己疑心,更覺比先暢快了。(一半是說給寶玉聽。)方欲說話時,只見寶釵起身說道:“明兒再來看你,你好生養(yǎng)著罷。方才我拿了藥來交給襲人,晚上敷上管保就好了?!闭f著,便走出門去。襲人趕著送出院外,說:“姑娘倒費心了。改日寶二爺好了,親自來謝?!睂氣O回頭笑道:“有什么謝處。你只勸他好生靜養(yǎng),別胡思亂想的就好了。(就知寶玉好胡思亂想。)要想什么吃的、頑的,你悄悄的往我那里取去,〔二〕不必驚動老太太、太太眾人,(此點猶可理解。)倘或吹到老爺耳朵里,雖然彼時不怎么樣,將來對景,終是要吃虧的。”說著,一回身去了。
外頭大事者,“仕途經(jīng)濟(jì)”也,寶釵亦念念不忘于此,與襲人所說,如出一轍。
口氣與賈政一樣,總是過在寶玉。
為什么怕“吹到老爺耳朵里”,為什么怕“將來對景”,你不是一是來送藥,二是囑他靜養(yǎng),別胡思亂想。就這兩點也怕老爺知道?奇怪至極!然怕老爺知道對景者,因她送藥等,皆另含私情也,有此私情之心,即不能光明磊落、毫無芥蒂矣,就免不了神神秘秘、躲躲藏藏矣。此是寶釵囑咐襲人一段話的心理因素。
襲人抽身回來,心內(nèi)著實感激寶釵。(襲人之所以感激寶釵,是因其已將自己與寶玉視為一體也。)進(jìn)來見寶玉沉思默默,似睡非睡的模樣,因而退出房外,自去櫛沐。寶玉默默的躺在床上,無奈臀上作痛,如針挑刀挖一般,(確是往死里打了。)更又熱如火炙,略展轉(zhuǎn)時,禁不住“噯喲”之聲。那時天色將晚,因見襲人去了,卻有三兩個丫鬟伺候,此時并無呼喚之事,因說道:“你們且去梳洗,等我叫時再來。”眾人聽了,也都退出。(眾人俱已退出。)
這里寶玉昏昏默默,只見蔣玉菡走了進(jìn)來,訴說忠順府拿他之事;又見金釧兒進(jìn)來,哭說為他投井之情。寶玉半夢半醒,都不在意。(一時應(yīng)對襲人、寶釵后,精神倦怠,似夢非夢間,往事涌上心頭也。)忽又覺有人推他,恍恍惚惚聽得有人悲泣之聲。寶玉從夢中驚醒,(先是感覺,繼是聞聲,寫黛玉之來,筆法何等高妙。)睜眼一看,不是別人,卻是林黛玉。
寶玉猶恐是夢,忙又將身子欠起來,向臉上細(xì)細(xì)一認(rèn),只見兩個眼睛腫的桃兒一般,滿面淚光,不是黛玉,卻是那個?(一段驚彩絕艷之筆,只覺神光離合間似聞黛玉啜泣之聲。)寶玉還欲看時,怎奈下半截疼痛難忍,支持不住,便“噯喲”一聲,仍就倒下,嘆了一聲,說道:“你又做什么跑來!雖說太陽落下去,那地上的余熱未散,走兩趟又要受了暑。(寶玉總是為黛玉想。)我雖然挨了打,并不覺疼痛。(剛才“噯喲”一聲,還說不覺疼,有誰能信。)我這個樣兒,只裝出來哄他們,好在外頭布散與老爺聽,其實是假的,(這些話才真正是假的。)你不可認(rèn)真?!?/p>
此時林黛玉雖不是嚎啕大哭,然越是這等無聲之泣,氣噎喉堵,更覺利害。聽了寶玉這番話,心中雖然有萬句言詞,只是不能說得,半日,方抽抽噎噎的說道:“你從此可都改了罷!”寶玉聽說,便長嘆一聲,道:“你放心,別說這樣話。就便為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寶玉所說,真是答黛玉也,唯黛玉可露真心,故徑說“便為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也,因當(dāng)時其他人都不在,唯寶黛兩人,故可傾心耳!)
黛玉之哭,是傷心至極,疼徹心肝之哭,雖無聲而疼極也。
黛玉“你從此可都改了罷”一句話,貌似與襲釵同,其實大異,蓋黛玉怨賈政之毒,疼寶玉之傷也。賈政是黛玉舅舅,是長輩,不能用怨詞,故只此一句話,其怨疼之情盡在其中矣,讀者千萬細(xì)會其意。
一句話未了,只見院外人說:“二奶奶來了?!绷主煊癖阒区P姐來了,連忙立起身說道:“我從后院子去罷,回來再來?!保▽戺煊窈蔚葯C(jī)敏。)寶玉一把拉住道:“這可奇了,好好的怎么怕起他來?”(寶玉哪里想得到。)林黛玉急的跺腳,悄悄的說道:“你瞧瞧我的眼睛,又該他取笑開心呢?!保煊褡灾獋囊褬O也。)寶玉聽說,趕忙的放手。黛玉三步兩步轉(zhuǎn)過床后,出后院而去。
鳳姐從前頭已進(jìn)來了,(接得緊。)問寶玉:“可好些了?想什么吃,叫人往我那里取去?!保ù耸区P姐的話。)接著,薛姨媽又來了。(寶釵方過,薛姨媽又來。)一時賈母又打發(fā)了人來。(賈母自當(dāng)打發(fā)人來。)
至掌燈時分,寶玉只喝了兩口湯,便昏昏沉沉的睡去。(是重打以后情狀。)接著,周瑞媳婦、吳新登〔三〕媳婦、鄭好時媳婦,這幾個有年紀(jì)、常往來的,聽見寶玉挨了打,也都進(jìn)來。(此是禮之必然。)襲人忙迎出來,悄悄的笑道:“嬸嬸們來遲了一步,二爺才睡著了?!闭f著,一面帶他們到那邊房里坐了,倒茶與他們吃。那幾個媳婦子都悄悄的坐了一回,向襲人說:“等二爺醒了,你替我們說罷?!币u人答應(yīng)了,送他們出去。(一筆表過,有層次。)
剛要回來,只見王夫人使個婆子來,口稱:“太太叫一個跟二爺?shù)娜四??!保ㄒ蛸Z政責(zé)寶玉之事而引起王夫人之疑慮。)襲人見說,想了一想,(“想了一想”,深知此去之重要,機(jī)會之來也。)便回身悄悄告訴晴雯、麝月、檀云、秋紋等說:“太太叫人,你們好生在房里,我去了就來。”說畢,同那婆子一徑出了園子,來至上房。
王夫人正坐在涼榻上搖著芭蕉扇子,見他來了,說:“不管叫個誰來也罷了。你又丟下他來了,誰服侍他呢?”(王夫人初未要襲人來,是襲人自己來的。)襲人見說,連忙陪笑回道:“二爺才睡安穩(wěn)了,那四五個丫頭如今也好了,會服侍二爺了,太太請放心??峙绿惺裁丛挿愿溃虬l(fā)他們來,一時聽不明白,倒耽誤了?!保▽崉t是與其讓他們來,還不如我來也。)王夫人道:“也沒甚話,白問問他這會子疼的怎么樣?”襲人道:“寶姑娘送去的藥,我給二爺敷上了,比先好些了。(先記寶釵一功。)先疼的躺不穩(wěn),這會子都睡沉了,可見好些了。”
王夫人又問:“吃了什么沒有?”襲人道:“老太太給的一碗湯,喝了兩口,只嚷干渴,要吃酸梅湯。我想著酸梅是個收斂的東西,才剛挨了打,又不許叫喊,自然急的那熱毒熱血未免存在心里,(襲人居然也懂醫(yī)理。)倘或吃下這個去,激在心里,再弄出大病來,可怎么樣呢。因此我勸了半天,才沒吃,只拿那糖腌的玫瑰鹵子和了吃,吃了半碗,又嫌吃絮了,不香甜。”王夫人道:“噯喲,你不該早來和我說。前兒有人送了兩瓶子香露來,原要給他點子的,我怕他胡糟蹋了,就沒給。既是他嫌那些玫瑰膏子絮煩,把這個拿兩瓶子去。一碗水里只用挑一茶匙兒,就香的了不得呢?!闭f著,就喚彩云來:“把前兒的那幾瓶香露拿了來?!币u人道:“只拿兩瓶來罷,多了也白糟蹋。等不夠再要,再來取也是一樣?!?/p>
彩云聽說,去了半日,果然拿了兩瓶來,付與襲人。襲人看時,只見兩個玻璃小瓶,卻有三寸大小,上面螺絲銀蓋,鵝黃箋上寫著“木樨清露”,那一個寫著“玫瑰清露”。襲人笑道:“好金貴東西!這么個小瓶兒,能有多少?!蓖醴蛉说溃骸澳鞘沁M(jìn)上的,你沒看見鵝黃箋子?你好生替他收著,別糟蹋了。”
彩云,即金釧告訴寶玉“往東小院子里拿環(huán)哥兒同彩云去”的那個彩云,王夫人固已聽到她與賈環(huán)之事,為何竟安然無事,而金釧只是與寶玉的那一段話和說環(huán)哥之事,竟至被攆慘死,甚矣,王夫人處事之偏也。
寶玉挨打如此重,自己拼死相救,事后王夫人竟未問為什么,此時問襲人亦是“恍惚聽見”后才問,如不聽見,豈非不問了?王夫人亦太顢頇了。
襲人答應(yīng)著,方要走時,王夫人又叫:“站著,我想起一句話來問你。”(就巴望你想起來問也。)襲人忙又回來。王夫人見房內(nèi)無人,便問道:“我恍惚聽見寶玉今兒挨打,是環(huán)兒在老爺跟前說了什么話。你可聽見這個了?你要聽見,告訴我聽聽,我也不吵出來教人知道是你說的?!币u人道:“我倒沒聽見這話,只聽說為二爺霸占著戲子,人家來和老爺要。為這個打的?!蓖醴蛉藫u頭說道:“也為這個,還有別的原故?!币u人道:“別的原故實在不知道了。(明明知道賈環(huán)誣陷,卻竟閉口不說,此人心機(jī)可怕。)我今兒在太太跟前大膽說句不知好歹的話。論理——”說了半截,忙又咽住。(一波三折,欲說又止,好做作。)王夫人道:“你只管說。”襲人笑道:“太太別生氣,我就說了。”(還要再加一句,方始說出,可見其所說事大。)王夫人道:“我有什么生氣的,你只管說來。”襲人道:“論理,我們二爺也須得老爺教訓(xùn)兩頓。(原來襲人竟是賈政一路的見識,寶玉身邊安上此人,則豈能得安。)若老爺再不管,將來不知做出什么事來呢。”(“做出什么事來呢”,你已做出來過了,只有自己最清楚,但卻裝作自己最干凈,把臟水預(yù)先就潑到別人身上,于是晴、黛皆受其誣矣!此類人陰極險極,讀者宜防,千萬勿信此類人之甘言也。味襲人之言,此處重點是指外邊,即指結(jié)交外邊的人。)王夫人一聞此言,便合掌念聲“阿彌陀佛”,(一直想聽此話,如今方說出。)由不得趕著襲人叫了一聲:“我的兒,(“我的兒”三個字,活活畫出王夫人之顢頇昏聵。千言萬語,不及王夫人自己說出的這三個字內(nèi)涵豐富,虧作者想得出。)虧了你也明白,這話和我的心一樣。我何曾不知道管兒子,先時你珠大爺在,我是怎么樣管他,難道我如今倒不知管兒子了?只是有個原故:如今我想,我已經(jīng)快五十歲的人,通共剩了他一個,他又長的單弱,況且老太太寶貝似的,若管緊了他,倘或再有個好歹,(不是不想像賈政一樣管教他,終因只“剩了他一個”也。)或是老太太氣壞了,那時上下不安,豈不倒不好了,所以就縱壞了他。我常常掰著口兒勸一陣,說一陣,氣的罵一陣,哭一陣,彼時他好,過后兒還是不相干,端的吃了虧才罷了。若打壞了,將來我靠誰呢!”說著,由不得滾下淚來。
襲人竟不提環(huán)哥的事,卻說寶玉“霸占”了琪官,這“霸占”的罪名,忠順王府長史未說,賈政未說,賈環(huán)未說,竟由襲人無中生有說出,為寶玉加重過錯,其心叵測甚矣。
原來王夫人的心與襲人也一樣,然則與寶釵也一樣矣。從此黛玉之前途可知矣。
襲人見王夫人這般悲感,自己也不覺傷了心,陪著落淚。(這兩滴淚是必定要陪的,沒有也要擠出來。)又道:“二爺是太太養(yǎng)的,豈不心疼。便是我們做下人的服侍一場,大家落個平安,也算是造化了。要這樣起來,連平安都不能了。(襲人自然希望平安,不到外邊惹事。)那一日、那一時我不勸二爺,只是再勸不醒。偏生那些人又肯親近他,也怨不得他這樣,總是我們勸的倒不好了。今兒太太提起這話來,我還記掛著一件事,每要來回太太,討太太個主意。只是我怕太太疑心,不但我的話白說了,且連葬身之地都沒了?!保ㄕf在前頭,又說得如此鄭重,由不得王夫人不信。而竟說到“連葬身之地都沒了”,可見此事比前一事重大百倍,甚矣,狐媚工讒,襲人當(dāng)之無愧。)
“那些人”指誰?故意含混其辭,然襲人是“那一日那一時不勸”,而“那些人”則“又肯親近他”,則話中已隱含黛玉矣。讒言如在空氣中散毒,令人于不知不覺間受之,甚矣讒言之可畏,小人之可恨也。
王夫人聽了這話內(nèi)有因,忙問道:“我的兒,(再說一聲“我的兒”,愈喊愈親,但愈喊愈錯,襲人早已“將自己與了寶玉”了,而且還自己覺得“不為越禮”,如今竟被王夫人喊起“我的兒”來,豈非懵懂?不知襲人作何感想?)你有話只管說。近來我因聽見眾人背前背后都夸你,(不知聽哪些人夸,當(dāng)是寶釵、薛姨媽、鳳姐等人也。)我只說你不過是在寶玉身上留心,或是諸人跟前和氣,這些小意思上好,所以將你和老姨娘一體行事。(早已與姨娘一體行事矣,只是你不知而已。)誰知你方才和我說的話全是大道理,正和我的想頭一樣。(原來竟全是“大道理”,可見非同一般,但此時襲人還未說出來,可知王夫人已預(yù)感到她將說出“大道理”來了,而且必會與王夫人想的一樣。然則此亦“同聲相應(yīng),同氣相求”也。)你有什么只管說什么,只別教別人知道就是了?!币u人道:“我也沒什么別的說。我只想著討太太一個示下,怎么變個法兒,以后竟還教二爺搬出園外來住就好了?!保ㄝp輕一句話,直是大觀園地震。“二爺搬出園外來住”,則明指離開黛玉也,因?qū)氣O可出園回家,黛玉則必仍住大觀園。于是寶、黛隔離矣,襲人則自隨寶玉,何慮之有?)
“也沒什么別的說”,前面已說“連葬身之地都沒了”,其話如此嚴(yán)重,此時卻輕描淡寫說“我也沒什么別的說”,則可見即此“別的說”便是“連葬身之地都沒了”的“大事”。讀者皆知襲人讒言,卻不知其工讒至此。描畫如此小人,竟筆筆傳神,雪芹想曾見過此類人乎?
王夫人聽了,吃一大驚,(如同驚雷。)忙拉了襲人的手問道:(拉著手問,急切之至。)“寶玉難道和誰作怪了不成?”(“作怪”兩字新奇。王夫人竟能以此問襲人,而襲人亦竟一問就答,說“并沒有這話”??梢娨u人很明白“作怪”是何事,明明襲人早已“作怪”過了,而竟能坦然說“并沒有這話”,而王夫人亦竟絲毫不疑,真是千奇百怪。)襲人連忙回道:“太太別多心,并沒有這話。(說謊,早已有這話了。)這不過是我的小見識。如今二爺也大了,里頭姑娘們也大了;況且林姑娘、寶姑娘又是兩姨姑表姊妹,雖說是姊妹們,到底是男女之分,(特意提出男女之分,其意甚明。)日夜一處(是誰日夜一處了,讒口殺人無跡。)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懸心,(自己裝得如此正經(jīng),反說“懸心”,“懸心”者,是“懸心”別)便是外人看著也不像。一家子(人也,移花接木,輕輕移到別人身上。)的事,俗語說的‘沒事常思有事’,世上多少無頭腦的事,多半因為無心中做出,(你當(dāng)初是無心還是有心?)有心人看見,當(dāng)作有心事,反說壞了。只是預(yù)先不防著,斷然不好。(“斷然不好”,可見事情之迫切。)二爺素日性格,太太是知道的。他又偏好在我們隊里鬧。倘或不防,前后錯了一點半點,不論真假,人多口雜,那起小人的嘴有什么避諱?心順了,說的比菩薩還好;心不順,就貶的連畜牲不如。(倘或有人說到她,那就是屬于“心不順”者。)二爺將來倘或有人說好,不過大家直過沒事;若要叫人說出一個不好字來,我們不用說,粉身碎骨,罪有萬重,都是平常小事。但后來二爺一生的聲名品行豈不完了?(說得如此好聽,好像自己未有前事,此類人陰賊可怕之極?。┒t太太也難見老爺。俗語又說‘君子防不然’,不如這會子防避的為是。太太事情多,一時固然想不到。我們想不到則可,既想到了,若不回明太太,(果真回明太太了嗎?)罪越重了。(明明是讒言,卻說得如此好聽。)近來我為這事日夜懸心,又不好說與人,惟有燈知道罷了。”(可見確是處心積慮之言,凡讒人者,必處心積慮也,世上絕無無心進(jìn)讒之人,明明是自己處心進(jìn)讒,卻把自己說成菩薩。)
“小見識”,卻是一篇大道理,明里雖黛、釵并提,而實是指黛玉。王夫人于此類事上并不顢頇。
此賊喊捉賊法。自己早就“不防”過了,反說“倘或不防”。因襲人之事,諸鬟都略有所知,晴雯早已點出,襲人怕人說出,故先提出“不論真假人多口雜”之類含混之詞,引向別人。
王夫人聽了這話,如雷轟電掣的一般,(可見此“小見識”之爆炸性?。┱|了金釧兒之事,(進(jìn)讒者總是等待時機(jī),金釧之事正是時機(jī)也。襲人慣會捕捉時機(jī)。)心內(nèi)越發(fā)感愛襲人不盡,忙笑道:“我的兒,(又是一聲“我的兒”。)你竟有這個心胸,想的這樣周全!我何曾又不想到這里,只是這幾次有事就忘了。你今兒這一番話提醒了我。難為你成全我娘兒兩個聲名體面,真真我竟不知道你這樣好。(顢頇愚蠢,一至于此,令人可嘆!)罷了,你且去罷,我自有道理。只是還有一句話:你今既說了這樣的話,我就把他交給你了,好歹留心,保全了他,就是保全了我。我自然不辜負(fù)你?!保ㄔ捯颜f明,無須多說矣。)
于襲人既感且愛,可見讒言之作用。自己干了見不得人之事,卻先用讒言嫁禍于人,既保護(hù)了自己,又轉(zhuǎn)移了目標(biāo)。王夫人受襲之讒反感激不盡。是真顢頇昏聵也。
“把他交給你了”,賈母早就“將自己與了寶玉”,現(xiàn)在王夫人又將寶玉交給了她,可見已有雙重“許可證”了。
襲人連連答應(yīng)著去了?;貋碚祵氂袼眩u人回明香露之事。寶玉喜不自禁,即令調(diào)來嘗試,果然香妙非常。因心下記掛著黛玉,滿心里要打發(fā)人去,只是怕襲人,便設(shè)一法,先使襲人往寶釵那里去借書。(先把襲人支走,可見寶玉亦心知襲人。)
襲人去了,寶玉便命晴雯來(脂批:“前文晴雯放肆,原有把柄所恃也?!保┓愿赖溃骸澳愕搅止媚锬抢锟纯此鍪裁茨?。他要問我,只說我好了。”晴雯道:“白眉赤眼,做什么去呢?到底說句話兒,也像一件事?!保ㄇ琏╈`慧,讓寶玉說句話,好“也像一件事”而去。)寶玉道:“沒有什么可說的?!鼻琏┑溃骸叭舨蝗唬蚴撬图|西,或是取件東西,(晴雯真是可兒,一語提醒寶玉。)不然我去了怎么搭訕呢?”寶玉想了一想,便伸手拿了兩條手帕子撂與晴雯,笑道:“也罷,就說我叫你送這個給他去了。”晴雯道:“這又奇了。他要這半新不舊的兩條手帕子?他又要惱了,說你打趣他。”寶玉笑道:“你放心,他自然知道?!保ū舜讼嘀?,因物寄意,故不用再說也,此中消息,晴雯尚不能悟。此正晴雯之純真,與襲人之所不同也。)
晴雯聽了,只得拿了帕子往瀟湘館來。只見春纖正在欄桿上晾手帕子,見他進(jìn)來,忙擺手兒,說:“睡下了?!鼻琏┳哌M(jìn)來,滿屋魆黑,并未點燈。(可見情懷之惡。)黛玉已睡在床上,問:“是誰?!鼻琏┟Υ鸬溃骸扒琏?。”黛玉道:“做什么?”晴雯道:“二爺送手帕子來給姑娘?!摈煊衤犃耍闹邪l(fā)悶,(不知情由,自然要奇怪。)暗想:“做什么送手帕子來給我?”因問:“這帕子是誰送他的?必是上好的,叫他留著送別人罷,我這會子不用這個?!鼻琏┬Φ溃骸安皇切碌?,就是家常舊的?!保ㄆ婀帧#┝主煊衤犚?,越發(fā)悶住,著實細(xì)心搜求,思忖一時,方大悟過來,(終于徹悟,心路通矣。)連忙說:“放下,去罷?!鼻琏┞犃耍坏梅畔?,抽身回去,一路盤算,不解何意。(晴雯終不能解,此晴之純,晴之可貴也。若襲人,一聽說“作怪”,隨即順應(yīng)而答,正因其“作怪”過也。)
又引出黛玉無限思緒。
這里林黛玉體貼出手帕子的意思來,不覺神魂馳蕩:“寶玉這番苦心,能領(lǐng)會我這番苦意,又令我可喜;我這番苦意,不知將來如何,又令我可悲;忽然好好的送兩塊舊帕子來,若不是領(lǐng)我深意,單看了這帕子,又令我可笑;再想令人私相傳遞與我,又可懼;我自己每每好哭,想來也無味,又令我可愧?!比绱俗笏加蚁耄粫r五內(nèi)沸然炙起。黛玉由不得余意綿纏,令掌燈,也想不起嫌疑避諱等事,(情之所至,何計其他。)便向案上研墨蘸筆,便向那兩塊舊帕上題筆寫道:
眼空蓄淚淚空垂。暗灑閑拋卻為誰。
尺幅鮫鮹勞解贈,叫人焉得不傷悲。
其二
拋珠滾玉只偷潸。鎮(zhèn)日無心鎮(zhèn)日閑。
枕上袖邊難拂拭,任他點點與斑斑。
其三
彩線難收面上珠。湘江舊跡已模糊。
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識香痕漬也無。
三首詩傷心欲絕,黛玉之心聲也。
林黛玉還要往下寫時,覺得渾身火熱,面上作燒,走至鏡臺揭起錦袱一照,只見腮上通紅,自羨壓倒桃花,(病已深矣,奈何奈何。)卻不知病由此萌。一時方上床睡去,猶拿著那帕子思索,不在話下。
卻說襲人來見寶釵,誰知寶釵不在園內(nèi),往他母親那里去了,襲人便空手回來。
等至二更,寶釵方回來。原來寶釵素知薛蟠情性,心中已有一半疑是薛蟠調(diào)唆了人來告寶玉的,(不等人說,已疑薛蟠。)誰知又聽襲人說出來,越發(fā)信了。究竟襲人是聽焙茗說的,那焙茗也是私心窺度,并未據(jù)實,竟認(rèn)準(zhǔn)是他說的。那薛蟠都因素日有這個名聲,其實這一次卻不是他干的,被人生生的一口咬死是他,(所謂曾參殺人,三人成虎也。)有口難分。
這日正從外頭吃了酒回來,見過母親,只見寶釵在這里,說了幾句閑話,因問:“聽見寶兄弟吃了虧,是為什么?”(倒是薛蟠關(guān)心而問。)薛姨媽正為這個不自在,見他問時,便咬著牙道:“不知好歹的東西,都是你鬧的,你還有臉來問!”(一口咬定。)薛蟠見說,便怔了,忙問道:“我何嘗鬧什么?”薛姨媽道:“你還裝憨呢!人人都知道是你說的,還賴呢?!毖吹溃骸叭巳苏f我殺了人,也就信了罷?”薛姨媽道:“連你妹妹都知道是你說的,難道他也賴你不成?”寶釵忙勸道:“媽和哥哥且別叫喊,消消停停的,就有個青紅皂白了?!币蛳蜓吹溃骸笆悄阏f的也罷,不是你說的也罷,事情也過去了,不必較證,倒把小事兒弄大了。我只勸你從此以后在外頭少去胡鬧,少管別人的事。天天大家一處胡逛,你是個不防頭的人,過后兒沒事就罷了,倘或有事,不是你干的,人人都也疑惑是你干的。不用說別人,我就先疑惑?!保ㄕf到底,還是懷疑是他干的。)
薛蟠本是個心直口快的人,一生見不得這樣藏頭露尾的事,(薛蟠是明火執(zhí)杖之人,不是使陰賊手段的人。)又見寶釵勸他不要逛去,他母親又說他犯舌,寶玉之打是他治的,早已急的亂跳,賭身發(fā)誓的分辯。又罵眾人:“誰這樣贓派我?我把那囚攮的牙敲了才罷!分明是為打了寶玉,沒的獻(xiàn)勤兒,拿我來作幌子。難道寶玉是天王?他父親打他一頓,一家子定要鬧幾天。那一回為他不好,姨爹打了他兩下子,過后老太太不知怎么知道了,說是珍大哥哥治的,好好的叫了去罵了一頓。(又補敘往事,可見寶玉被打已非一次。)今兒越發(fā)拉上我了!既拉上我,也不怕,越性進(jìn)去把寶玉打死了,我替他償了命,(活畫呆子口氣。)大家干凈?!币幻嫒?,一面抓起一根門閂來就跑。
一場冤屈,激起薛蟠滿腔怒火。
慌的薛姨媽一把抓住,罵道:“作死的孽障,你打誰去?你先打我來!”薛蟠急的眼似銅鈴一般,嚷道:“何苦來!又不叫我去,又好好的賴我。將來寶玉活一日,我擔(dān)一日的口舌,不如大家死了清靜?!?/p>
寶釵忙也上前勸道:“你忍耐些兒罷。媽急的這個樣兒,你不說來勸媽,你還反鬧的這樣。別說是媽,便是旁人來勸你,也為你好。倒把你的性子勸上來了?!毖吹溃骸斑@會子又說這話,都是你說的!”寶釵道:“你只怨我說,再不怨你顧前不顧后的形景。”薛蟠道:“你只會怨我顧前不顧后,你怎么不怨寶玉外頭招風(fēng)惹草的那個樣子!(怎么不怨寶玉,薛蟠直問到底。)別說多的,只拿前兒琪官的事比給你們聽:那琪官,我們見過十來次的,我并未和他說一句親熱話;怎么前兒他見了,連姓名還不知道,就把汗巾子給他了?難道這也是我說的不成?”薛姨媽和寶釵急的說道:“還提這個?。髅骷芍M這個,偏又說這個。)可不是為這個打他呢??梢娛悄阏f的了?!保俚姆闯烧娴牧?。)薛蟠道:“真真的氣死人了!賴我說的我不惱,我只為一個寶玉鬧的這樣天翻地覆的?!睂氣O道:“誰鬧了?你先持刀動杖的鬧起來,倒說別人鬧。”
惹得薛大呆子揭出寶玉秘史。
薛蟠見寶釵說的話句句有理,難以駁正,比母親的話反難回答,因此便要設(shè)法拿話堵回他去,就無人敢攔自己的話了;也因正在氣頭上,未曾想話之輕重,便說道:“好妹妹,你不用和我鬧,我早知道你的心了。從先媽和我說,你這金要揀有玉的才可正配,你留了心,見寶玉有那勞什骨子,你自然如今行動護(hù)著他?!痹捨凑f了,把個寶釵氣怔了,拉著薛姨媽哭道:“媽媽你聽,哥哥說的是什么話!”薛蟠見妹妹哭了,便知自己冒撞了,便賭氣走到自己房里安歇,不提。
本是“中心藏之”的事,卻被薛大呆子突然說出。
這里薛姨媽氣的亂戰(zhàn),一面又勸寶釵道:“你素日知道那孽障說話沒道理,明兒我叫他給你陪不是?!睂氣O滿心的委屈氣忿,待要怎樣,又怕他母親不安,少不得含淚別了母親,各自回來,到房里整哭了一夜。
次日一早起來,也無心梳洗,胡亂整理整理,便出來瞧母親。可巧遇見林黛玉獨立在花陰之下,問他那里去。薛寶釵因說:“家去。”口里說著,便只管走。黛玉見他無精打彩的去了,又見他眼上有哭泣之狀,大非往日可比,便在后面笑道:“姐姐也自保重些兒,就是哭出兩缸眼淚來,也醫(yī)不好棒瘡!”
寶釵之淚,是被薛蟠氣出,不是為棒瘡黛玉以為寶釵之淚是為寶玉,故譏之,誤矣!
不知寶釵如何答對?且聽下回分解。
【回后評】
寶玉挨打后,諸人都有反映。第一個反映的是襲人,她說:“我的娘,怎么下這般的狠手!你但凡聽我一句話,也不得到這步田地?!币u人之后,是寶釵第一個來看寶玉,并給送丸藥,便“點頭嘆道:‘早聽人一句話,也不至今日?!钡谌齻€反映,是黛玉接著寶釵來看寶玉,黛玉“無聲之泣,氣噎喉堵……半日方抽抽噎噎的說道:‘你從此可都改了罷?!摈煊裰笫区P姐等人,都是一般的探望,可以不論。很明顯,前面三個人,襲人與寶釵的反映是一樣的,連說的話都差不多,也即是都是既疼寶玉,又責(zé)怪寶玉,怪他不早聽勸告。而黛玉的這句話,從話面上來看,是叫寶玉“從此可都改了罷”,似乎與襲、釵的意思差不多,但實際上這句話的內(nèi)涵卻與襲、釵大不一樣,這句話,是黛玉疼極(對寶玉)怨極(對賈政)之話。因為賈政是黛玉的舅舅,黛玉不可能用言詞來表達(dá)對賈政的不滿,而只能用語氣神情來表達(dá),故黛玉的這句話的內(nèi)涵是對賈政的怨、對寶玉的疼。這都是從說話的語氣和神態(tài)中表露的,因而這句話的話面的意思反而不是黛玉真正要說的意思,實際上這句話是一句“反話”,要從相反的角度去理解,才能把握這句話的真實意思。這句話的意思,從緊接著的寶玉的答話也可明白,寶玉“長嘆一聲,道:‘你放心,別說這樣話,就便為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如果寶玉真是“都改了”的話,這段答話就完全對不上了。正因為這是句反話,寶玉明白她的意思,才有上面這段回答。
王夫人要“叫一個跟二爺?shù)娜恕闭f話,襲人就自去。王夫人問她,聽說寶玉挨打是賈環(huán)在老爺跟前說了話,襲人卻說沒有聽見,反說是為“霸占”戲子打的。這“霸占”二字,大大加重了事情的性質(zhì),并且趁機(jī)進(jìn)讒:一是說:“論理,我們二爺也須得老爺教訓(xùn)兩頓。若老爺再不管,將來不知做出什么事來呢?!倍钦f:“那一日、那一時我不勸二爺,只是再勸不醒。偏生那些人又肯親近他,也怨不得他這樣,總是我們勸的倒不好了。”三是說:“怎么變個法兒,以后竟還教二爺搬出園外來住就好了?!薄叭缃穸斠泊罅?,里頭姑娘們也大了;況且林姑娘、寶姑娘又是兩姨姑表姊妹,雖說是姊妹們,到底是男女之分。”“‘君子防不然’,不如這會子防避的為是?!币u人以忠誠憂患說的這三點,第一點完全是賈政的想法,二、三兩點完全是針對黛玉,而且把自己裝扮得忠心不貳、一塵不染。作者通過這些描寫,活生生畫出襲人是個讒言小人。
寶玉讓晴雯去看黛玉,并送去兩條半新不舊的手帕,黛玉初不解其意,后即恍然大悟,引發(fā)出她無窮的傷心和知己之感,因而隨即題詩三首。這是寶、黛愛情的托物寄意、心靈互通,是寶黛愛情的又一次深化,也是黛玉病情的深化。
寶釵回家責(zé)怪薛蟠,使人在賈政面前說寶玉壞話,害得寶玉受笞。薛蟠其實并無此事,因而引起薛蟠大鬧,并說出寶釵“要揀有玉的才可正配,你留了心,見寶玉有那勞什骨子,你自然如今行動護(hù)著他”。作者有意藉薛蟠之口,揭示寶釵隱蔽的內(nèi)心世界,使讀者明白,“金玉良緣”之說,并非空穴來風(fēng),而確是寶釵、薛姨媽的追求目標(biāo)。
【校記】
〔一〕“寶玉攔他”到“聽”,共二十三字,庚辰本無,各本均有,文字小異,此從己卯、甲辰本補。
〔二〕“要想什么吃的”兩句,庚辰本無,據(jù)列藏本增。
〔三〕庚辰本作“吳龍登”,己卯、列藏、戚序、蒙府各本同庚辰本,舒序本作“吳登龍”,楊本、甲辰本、程甲本作“吳新登”,從楊本、甲辰諸本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