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情介紹
《弄嬌》
作者:嗞咚
簡介:
雪嫣與鎮(zhèn)北侯府的大公子定下親事,
沒有人知道,她曾與大公子的孿生弟弟有過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往。
雪嫣抱著僥幸待嫁,
然而婚儀前的一場大火,喜事變喪事。
謝策走進(jìn)靈堂,寬慰痛不欲生的兄長,“人死不能復(fù)生?!?/p>
就在顧家為顧雪嫣操辦喪事的時候,城郊的一座別院里,已經(jīng)“死去”的雪嫣淚落如珠,絕望哀求謝策:“求求你,求你放了我?!?/p>
謝策縛著雪嫣的雙手,輾轉(zhuǎn)吻去她的淚珠,“我是不是告訴過你,不能嫁給他。”他用極致溫柔的聲音,娓娓低語,“放了你?做夢?!?/p>
謝策覬覦兄長心上之人多時,圖謀不得,那便唯有硬奪。
精彩節(jié)選:
夏日炎烈,湖面蒸騰著氤氳的水汽。
只一艘雕鏤精妙的畫舫慢悠悠行在湖中心,溫?zé)岬娘L(fēng)撩動著懸掛在窗欞處的薄紗,絲絲縷縷地吹入艙房。
冰鑒內(nèi)的冰塊難擋這不斷驅(qū)入的熱意,已經(jīng)化去大半,只剩幾塊碎冰子飄在水里。
雪嫣躺在帳幔半遮的貴妃榻上,輕薄的對襟衫子領(lǐng)口微敞,雪膩無瑕的肌膚上沁著一層被熱出的細(xì)密薄汗,幾縷發(fā)絲貼在脖頸鎖骨之上,纖細(xì)的手臂半曲起,手背遮在眼上,靜靜沉沉地陷在睡夢中。
似乎是夢境開始變得不安穩(wěn),雪嫣輾轉(zhuǎn)著,裙擺自榻邊墜跌委地,胸口急促起伏,指尖輕蜷想要抓住什么,唇瓣翕動,逸出含糊不清的夢囈——
“不要走?!?/p>
雪嫣緊緊揪著面前男子的衣袖不肯放,她知道只要一松手,他就再也回不來了。
她任性的重復(fù)說:“我不許你去?!?/p>
男子縱容著雪嫣攥皺自己的衣袍,清潤帶笑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雪嫣這是舍不我了?”
他愛憐地輕撫過雪嫣的臉頰,珍而重的承諾,“等我回來,便去府上向你提親?!?/p>
雪嫣拼命搖頭,不是的,你不可以去!去了你就再也回不來了!
然而她卻一個字也無法說出口,只能緊緊握著他的手掌,淚落如珠。
“不要走?!?/p>
“不要走?!?/p>
一聲聲凄楚的央求讓人心肝顫痛。
“雪嫣,等我,等我回來娶你。”
他的目光是那么堅(jiān)定,雪嫣看著他視線逐漸變得恍惚,真的會回來嗎?
“雪嫣,等我?!?/p>
……
紗幔被一只白皙骨節(jié)分明的手挑開,隨著身下的軟墊一沉,一道淺淡的笑意落入雪嫣耳中。
“倒是好睡?!?/p>
夢境快速分裂稀碎。
雪嫣恍惚醒來,移開遮在眼上的手,刺眼的光亮讓她無數(shù)次的顫動睫毛,才終于慢慢睜開雙眸,眼下還有未干的淚。
她眸光渙散,愣愣看著坐在身側(cè)的男人,雋美無匹的臉與夢中之人重疊。
雪嫣忽然坐起身,手臂如藤蔓勾纏住他的脖頸,身子撞進(jìn)他懷里喃喃低語,“你回來了?!?/p>
謝策從善如流地?cái)堊∷难?,漫不?jīng)心地?fù)崤粗浇恰班拧绷寺暋?/p>
氣息拂過耳畔,忽輕忽重的揉捏讓意識迷離的雪嫣恍過神來,面上沉浸的幸福頃刻破碎,一雙蘊(yùn)水的眸子變得清醒無比。
雪嫣用力闔眼將痛楚深藏,無聲吐了口氣,柔聲道:“世子?!?/p>
她掌心抵在謝策肩頭,小幅度地推他,“我身上都是汗。”
嗓音再軟,可那份依戀的喜悅卻是裝不出來的。
謝策鳳眸輕瞇,長指扣住她的下頜,迫使雪嫣看著自己。
脆弱的雪頸微仰,巴掌大的小臉精巧絕美,薄薄的淚漬干在細(xì)膩如瓷的肌膚上,我見猶憐。
謝策唇畔含著笑,不緊不慢地問:“是誰撲到我身上的?!?/p>
謝策眼睛生得極為好看,靜默時似夜色濃稠的蒼穹,幽邃冷峻,輕笑起來卻蜜意黏纏,仿佛含了多深的柔情,輕易就能讓人溺斃在其中。
雪嫣卻清楚,他這份柔情并不是對她,只是對她這張臉。
謝策喜歡的是她足夠有自知之明,以及她的柔順和楚楚可人的溫婉。
她也清楚一旦自己不是這個樣子,他所有的柔情都會在頃刻間,毫不猶豫的收回。
以往她所有的言語作態(tài),全部都是按照謝策的喜歡而來,她自欺欺人的沉溺在這假意的溫情之中,可此刻心口卻悶堵的喘不過氣。
因?yàn)槟莻€夢,她無法再與他呆在一處,甚至不愿去看他的臉。
雪嫣故意將弱骨的嬌軀倚回他身上,下頜還被他骨節(jié)名分明的手指捏著,凝脂的脖頸牽出纖弱易折的弧度。
雪嫣濕潤的眼眸望著謝策,邀寵似得在他懷里輕輕蹭,“世子去了那么久,把我一人扔在這兒……明明說好是陪我游湖……”
舉止輕媚的姿態(tài),讓謝策好看的眉心輕斂,他捏在雪嫣下巴上的手施力往后一送,把她軟的沒有骨頭的身子推遠(yuǎn)。
“所以是怨我冷落你了?”謝策漫不經(jīng)地問,眼梢慵懶抬起,所剩不多的笑意淺淡浮在眸中。
雪嫣低垂的視線里滑過一絲輕松,她提起腰屈膝坐在榻上,咬著唇瓣輕聲道:“不是的……”
謝策對著她這副模樣,耐心漸失,撣了撣衣袍起身,居高臨下看著她,“也不早了,我命人送你回去?!?/p>
雪嫣聞言,挺直的腰往下松了去,抬眸卻見謝策正眸色難辨地看著自己。
雪嫣動作停住,半沉不沉的腰枝吃力地挺著,“……世子。”
謝策漠然抬手,從她發(fā)上取下了一根發(fā)簪。
雪嫣看著被他把玩在手中的簪子,心頭一緊,倉皇去摸自己空落落的發(fā)髻,急切道:“還請世子把簪子還我?!?/p>
謝策低眸,似笑非笑的端看著手里的簪子,“這樣式太俗氣,不適合你?!?/p>
雪嫣攥緊手心,一眼不錯地盯著簪子,努力笑道:“我下回不帶就是了?!?/p>
謝策輕點(diǎn)下頜,看著雪嫣,“如此就扔了罷,我再送你新的?!?/p>
他作勢要往窗子外拋,雪嫣幾乎是撲過去抱住了他的手臂,“別?!?/p>
手臂被一團(tuán)豐盈的柔軟裹挾住,謝策視線隨著落下,眸光變得有點(diǎn)冷,“舍不得?”
雪嫣不敢讓他看出自己的異樣,只緊緊抱著他的手臂,生怕他又要扔,“這是我笄禮時的簪子,意義不同?!彼f著聲音不受控的帶了些極細(xì)微的顫意,“不能扔的……”
她用細(xì)軟的手指一根根把謝策的指頭勾起,拿走簪子緊緊握在手心,好像那就是她最重要的珍寶。
謝策眉眼冷漠地看著她做完一切,不帶情緒地說:“那么喜歡,就留著罷?!?/p>
他收回尚帶著少女體溫的手,轉(zhuǎn)身走出艙房。
雪嫣捏著簪子的手里滿是津津的汗意,聽見謝策在外面吩咐靠岸,整個人才似瀉了力般,失態(tài)癱坐在榻上,晶瑩的雙眸再難遏制的紅了一圈。
青墨一頭霧水跟在謝策身后,怎么世子才進(jìn)去一會兒就出來了?
這就要靠岸,那剛才世子又何必著急把楚二公子送下船。
青墨摸不著頭腦,多嘴問了句:“世子,這會兒就靠岸了嗎?”
等了片刻沒有聲音,青墨窺向謝策。
就看見謝策唇畔含著莫測的笑。
世子斯文雋逸,端的是謝庭蘭玉,驚才絕艷的翩翩公子,可若真要以為他是什么好相與的性子,那就大錯特錯了。
謝策目光遠(yuǎn)睇著湖面,緩緩道:“我的話你是聽不懂?”
青墨登時一個激靈,世子已經(jīng)鮮少有像這樣情緒外露的時候,他哪還敢多嘴:“屬下這就讓船夫靠岸?!?/p>
*
畫舫停靠在岸邊,雪嫣透過窗子看到謝策英挺的身影走下船,自顧上了馬車,才自己從艙房出來。
早已等在渡口的心月看見雪嫣急忙跑上前去,她方才就見世子神色冷峻,以往總會提上一句——讓她伺候好姑娘,這回卻連眼風(fēng)都沒有落一下。
“姑娘?!毙脑律锨叭窖╂?,雪嫣擺手避開她,快步走下船上了馬車。
心月緊跟著上去,雪嫣縮坐在角落緊抱著自己,將臉埋在肘彎里,就像一只受了傷的小鳥用翅膀把自己藏起來,把脆弱藏起來……可越是如此,越是讓人心疼。
心月看得心急又不舍,過去攬著她纖薄的肩頭問,“姑娘,這是出什么事了?”
雪嫣搖頭,呼吸短促,拼命壓抑著哭腔。
心月越發(fā)著急,莫不是與世子鬧了不快,可姑娘又不肯說。
心月還想開口問,看到雪嫣緊攥在手里,露著一抹紅艷的瑪瑙發(fā)簪,她立時就不說話了。
這發(fā)簪是大公子送給姑娘的。
心月只能默默輕拍著雪嫣的肩頭,心里也跟著發(fā)悶發(fā)痛,姑娘又這是何苦,大公子已經(jīng)去了兩年了……
她苦澀地咬住唇,若是姑娘真的能忘了大公子,又怎么會甘愿這么沒名沒份的與世子好著。
當(dāng)年大公子戰(zhàn)死的消息傳到京中,姑娘悲慟絕望之下一病不起,她幾度以為姑娘就要撐不下去,夫人甚至將她送去了廟里。
在廟里的日子,姑娘就像在等死,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直到還未被授世子的二公子陪同謝夫人來上香祈福,初見到那張與大公子有八、九成相像的臉,連她都險(xiǎn)些以為是大公子復(fù)活回來了。
但細(xì)看之下就會發(fā)現(xiàn)兩人的差別,大公子如松柏清雅溫潤,是真正的公子如玉,而世子則清冷寡情,雖然眼里總含著笑,可你會發(fā)現(xiàn),那笑根本未至眼底。
姑娘思念大公子郁積成疾,世子的出現(xiàn)就像是溺斃之人抓到救命稻草,明知那根本不是大公子,但只要日日看到他的臉也是好的,這才會有了今日的局面。
“心月……”
雪嫣從肘彎處仰起臉,喃喃輕喚。
心月萬分心疼道:“奴婢在呢?!?/p>
雪嫣扭身抱住她,淚珠順著瑩白的面頰淌落,“時安會不會怪我?!?/p>
她閉緊眼,纖細(xì)的羽睫輕顫,低啞的嗓音里是無止盡的凄楚,“可我真的好想他?!?/p>
明知謝策不是他,明知兩人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她還是罔顧禮教,麻痹自己,近乎背倫的接近謝策。
夜風(fēng)幽幽吹動著珠簾,敲敲撞撞出清脆的聲響,雪嫣坐在窗子前,目光岀神地望著外頭,手里還握緊緊著那根發(fā)簪。
“篤篤”的叩門聲把雪嫣從恍惚的思緒中拉扯了出來,眼中盛進(jìn)一抹月華,照出里頭水洇洇的濕意。
心月在屋外道:“姑娘,二姑娘來了。”
是她那嫡姐,雪嫣指尖輕拭過微潮的眼下,又理了理鬢邊被吹亂的發(fā)絲,對心月道:“請進(jìn)來?!?/p>
門應(yīng)聲打開,顧玉凝沒什么好臉色的進(jìn)來,輕抬著下頜看向雪嫣。
雪嫣早習(xí)慣了她這般模樣,還能微笑的朝她道:“阿姐怎么這時候來了?”
顧玉凝指著心月讓她退下,心月遲疑的看向雪嫣。
雪嫣朝她點(diǎn)點(diǎn)頭,示意她無事。
門被關(guān)上,屋內(nèi)就剩下同父異母的兩姐妹,顧玉凝冷聲質(zhì)問:“你今日去哪了?”
興師問罪的模樣讓雪嫣覺得好笑。
過去她還忌憚著,想過討好顧玉凝,可自從險(xiǎn)些死過一回后,她早已經(jīng)沒什么可在意的了。
雪嫣挽著笑淡道:“只是出去走走罷了?!?/p>
顧玉凝會來問,自然是知道了她的去處,去見了誰,見雪嫣還嘴硬,她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澳惝?dāng)我不知道,你分明是去見了世子?!?/p>
雪嫣輕飄飄地垂下眼簾,淺淡的笑意里透著抹不易覺察的苦澀,“阿姐既然知道,又何須多此一問?!?/p>
不以為意的態(tài)度讓顧玉凝氣急,說話也再不留面子:“男女之間私相授受,顧雪嫣,你還知不知道廉恥二字如何寫了。”
看著險(xiǎn)些戳到自己臉上的手指,雪嫣漠然把她的手拂開,輕聲說:“這是我自己的事?!?/p>
“你的事?”顧玉凝冷笑:“你別忘了你是顧家人,你自己不要臉面,顧家還要?!?/p>
雪嫣心口發(fā)緊,他們又何曾把她當(dāng)過顧家人,出生就被扔在莊子十多年,在她病重的時候又生怕晦氣送去了廟里,等她自生自滅,現(xiàn)在卻來說她是顧家人。
“若再有下一次,我就去告訴父親,后果你知道的?!鳖櫽衲嫠?/p>
雪嫣生出一絲惴惴,很快又安撫下去,她笑看著顧玉凝,“阿姐若是會說,就不會等到現(xiàn)在了,我的名聲一旦毀了,阿姐只怕也要受牽連,而且……”
雪嫣話鋒一轉(zhuǎn),借著謝策的勢說:“阿姐難道不怕顧家就此開罪了世子?!?/p>
顧玉凝臉色變得難看,用力盯著雪嫣,忽而她又微微一笑,“你該不會以為世子是真的喜歡你吧?”
雪嫣自然沒有那么傻,謝策起初會分給她幾分目光,不過因?yàn)樽约洪L得有那么幾分像他的心上人罷了。
她那時在廟中養(yǎng)病,謝策陪著謝夫人來上香,那是她第一次見到謝策。
起初她只知曉謝珩有一個同胞弟弟,卻不知道兩人竟生得幾乎一模一樣。
她那個時候已經(jīng)纏綿病榻,謝策的出現(xiàn)對她來說無疑就是水中浮木,救命稻草。
那段日子,謝策隨謝夫人住在廟中禮佛,她就尋各種借口理由,只為他看一眼。
而謝策對她也總是溫和以待,他又通醫(yī)術(shù),知曉她身子有恙,還會親自來為她診脈。
起初她不明所以,直到一次無意中,在謝策房中見到一幅畫。
畫上是一女子,她驚詫發(fā)現(xiàn),那女子的眉眼間和自己隱約有幾分相似。
雪嫣這才終于知道謝策對她格外照拂的原因。
顧玉凝見她還在愣神,一副執(zhí)迷不悟的樣子,更是氣憤,拿出自己的手絹沾濕后用力按在雪嫣眼下。
雪嫣回過神,吃痛往后瑟縮著身子,“你干什么?!?/p>
顧玉凝按著她的肩,來回在她眼下擦拭,皮膚被磨得火辣辣,直疼得雪嫣往外溢出淚。
“我要你醒醒,你不過是長得像那畫上的人,你就是個替代品而已?!鳖櫽衲咽纸佉蝗?,“你自己拿鏡子照照?!?/p>
雪嫣凝白的皮肉被蹭得像沁了血一樣紅,一尾小小的痣出現(xiàn)在眼下,讓她原本清麗的面容赫然多了幾分如妖似幻的冶艷。
雪嫣扯著嘴角抽氣,輕輕替自己撫著,在顧玉凝“不自愛”的目光注視下,莞爾淺笑:“我知道,我是心甘情愿的?!?/p>
她故意遮住這尾那畫上女子沒有的淚痣,果然謝策再看她的目光變了。
顧玉凝震驚看著她,覺得她就是魔怔了,她不由得提高了聲音,“顧雪嫣,你還有沒有尊嚴(yán)了?!?/p>
鋒利的話刺得雪嫣眸光一顫,臉色白了幾分,齒尖咬痛唇瓣內(nèi)側(cè)嬌嫩的肉,沒有作聲。
顧玉凝簡直跟她沒有辦法說,“你自甘墮落我也管不了你,你自己好自為之?!彼α碎T踩著步子離開。
雪嫣目光恍惚地看著來回?fù)u晃的門板,其實(shí)顧玉凝并不知道,倘若謝策真正喜歡的是她,她斷然不會放縱自己與他在一起。
如今這樣多好,她也不用心懷愧疚,謝策只是喜歡這張臉,喜歡她刻意迎合,故做出來的溫婉清雅。
而她則把他當(dāng)作時安,誰也不虧欠誰。
雪嫣無力地扯著嘴,滿是苦澀,說來也是可笑,什么樣的巧合,才能讓她和謝策碰見,又竟都只喜歡對方的臉,把對方當(dāng)做了替身。
*
清早,雪嫣照常隨著母親林素蘭去給顧老夫人請安。
顧老夫人年輕時候是個強(qiáng)勢的,如今雖上了年紀(jì),目光依舊清明透著精光,看著來請安的母女兩不輕不重地嗯了聲。
林素蘭伺候顧老夫人用早膳,雪嫣就規(guī)矩的站在一邊。
不一會兒顧玉凝也過來了,一直沒什么表情的顧老夫人看到顧玉凝卻眉開眼笑了起來。
顧玉凝嬌俏喚了聲祖母又朝林素蘭道:“母親?!?/p>
林素蘭笑道:“姈姐兒來了?!彼搭櫽衲宦纷邅眍~頭上已經(jīng)有了汗,朝婢女道:“還不快去給姑娘打扇。”
雪嫣抬了抬眼眸,又靜靜垂下。
林素蘭是續(xù)弦嫁到的顧家,顧玉凝和長子顧韞都非她親生。
她嫁到顧家的時候,顧玉凝不過才兩歲,兩歲的小孩不記事,等于是林素蘭親手將她帶大的,倒也母女情深。
相反雪嫣雖是林素蘭親生的,卻自小就不在身邊,林素蘭口中說虧欠她,但實(shí)際待顧玉凝卻遠(yuǎn)勝過待她好。
那時林素蘭剛生下雪嫣,先夫人留下的一雙兒女就一齊大病了一場,月余都不見好。
老夫人請了大師來看,說是雪嫣與兩人犯沖,需分開養(yǎng),等到顧玉凝及笄后才能養(yǎng)在一起。
就這樣,尚在襁褓之中的雪嫣被送去了鄉(xiāng)下,一直到三年前才接了回來。
當(dāng)初母親把她送去莊子,雪嫣可以告訴自己母親是因?yàn)楸撇坏靡?,老夫人?qiáng)硬,而外祖家又勢弱。
可后來她病倒,老夫人一句話,母親又將她送去了寺廟。
雪嫣過去覺得委屈,現(xiàn)在想想也釋然了,不待她好也無妨,她自己待自己好就行了。
顧老夫人朝顧玉凝招手說,“姈姈來祖母這。”她夾了一個云餃喂給孫女,笑說著:“這可是你愛吃的?!?/p>
顧玉凝虛掩著嘴,細(xì)嚼慢咽吃下后笑吟吟道:“好吃?!?/p>
顧老夫人和藹一笑,才看向雪嫣,“四姐兒也來坐著吃吧?!?/p>
雪嫣昨夜一夜沒睡好,正低著頭昏沉沉的犯困,聽到顧老夫人忽然叫自己,醒了醒神才抬起視線。
唇邊掛上得體的笑,語調(diào)柔和的回道:“阿姐愛吃這云餃,我倒是平常,還是阿姐吃吧?!?/p>
顧老夫人滿意的沒有再提,要不是看雪嫣知分寸也還算妥帖,她也不能把她留在府上那么久,早早就尋摸戶人家嫁出去了。
雪嫣就連顧家姑娘這個身份都不在意,又怎么會在意這一碗云餃,她只覺得困的厲害,想回自己的小院去睡一覺。
奈何老夫人吃完早善,又提起月末回鄉(xiāng)下做伏祭的事。
林素蘭道:“母親寬心,我都已經(jīng)打點(diǎn)妥當(dāng),幾個哥兒都在國子監(jiān)念書,課業(yè)繁重就不要去了,讓兩個弟媳和幾個姐兒同去住上幾日就是了?!?/p>
老夫人頷首,“就這么安排,我這幾日多抄些佛經(jīng)好帶去燒?!?/p>
顧玉凝聽了卻說,“四妹喜靜又在寺廟住過一段時日,聽得講經(jīng)也多,不若這些日子就陪著祖母一同抄經(jīng)?!?/p>
對上顧玉凝略帶挑釁意味的雙眸,雪嫣不明白她怎么又要針對自己。
老夫人覺得顧玉凝說得在理,便問道:“四姐兒可愿意陪祖母抄經(jīng)?!?/p>
林素蘭朝女兒看去,那目光不知是怕她覺得委屈,還是怕她拒絕。
雪嫣不在意的笑笑,抄經(jīng)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她點(diǎn)頭應(yīng)下,柔聲細(xì)語地說:“陪著祖母,孫女自然愿意?!?/p>
女兒的懂事讓林素蘭寬慰,見她面色也并沒有不好,放心的松了口氣。
幾人又在老夫人這坐了一會兒,才先后離去。
雪嫣走在回廊下,顧玉凝在后面叫住她,“你等等?!?/p>
雪嫣不得不停下來,轉(zhuǎn)身朝顧玉凝看去,“阿姐還有什么事?!?/p>
顧玉凝走到她跟前,打量一遍她的神色,與她對視說:“我知道你不服氣。”
雪嫣沒有作聲,顧玉凝看她又是這副樣子,氣惱地牙根一陣發(fā)疼。
“你不自愛,我身為姐姐卻不能不管你,這些日子你就老老實(shí)實(shí)的陪著祖母,別再想著出去與人私會。”她刻意壓輕了最后兩個字,確保不會被別人聽去。
雪嫣鴉羽輕抬,有些吃驚地看著顧玉凝,她讓自己抄經(jīng)得目的,竟是防著自己再去見謝策。
顧玉凝瞪她,“你看我也沒用?!?/p>
雪嫣溫馴地垂下視線,“我知道了?!?/p>
她眼里流露出輕松,昨日那場夢讓她始終無法平靜,一直以來她都沉浸在自欺欺人的假像里。
那個夢就像一把刀,把美好的幻境殘忍割破出一道口子,讓她忽然不敢再去面對,謝策那張和謝珩無比相似的臉。
無論她有多少的借口,多少的苦衷,都掩蓋不了她沉溺在心上人親弟弟的懷里這件事。
現(xiàn)在這樣也好,出不去,她也不能再見到他。
她是時候該清醒過來。
京兆府。
謝策正坐于案后梳理遞交上來的案卷,八月正是炎熱的時候,他一身官服挺整,矜然清雅,與這燥熱的天氣格格不入。
青墨候在外頭,夫人又派人來催了一次,可世子最不喜的就是辦公時被瑣事打攪,他只能在外頭看著,好不容易等謝策合上案卷,才大步走了進(jìn)去。
謝策身體向后靠去,閉著眼假寐,薄唇輕動,“何事?”
青墨低頭拱手道:“回世子,是夫人來請,說是給您燉了湯,等您回去喝?!?/p>
他抬頭,果不其然看見世子皺起了眉心。
自從大公子過世后,夫人便大病一場,得了臆癥。
多數(shù)時候夫人都是清醒的,與尋常沒有兩樣,可一旦發(fā)作,就會以為大公子還活著,甚至把世子當(dāng)作是大公子。
就像今日這樣,給世子燉大公子最愛喝的湯,不停的催他回去。
謝策仍閉著眼,曲起的指節(jié)沒有節(jié)奏的敲在桌案上,片刻才睜開漆黑如墨的雙眸,起身面無表情地走出去。
鎮(zhèn)北侯府,貼身伺候呂氏的婢子容慧早已等在了照壁下巴望著。
謝策翻身下馬,扔了韁繩往府中走,容慧碎步急走上前,“世子回來了,夫人正等您過去?!?/p>
謝策目不斜視往錦容院的方向走,“母親的藥停了多久?!?/p>
謝策在京兆府當(dāng)官多年,審人查案多了,開口便讓人覺得被一股無形的壓迫籠罩。
容慧不敢隱瞞,低聲道:“早前夫人覺得身子已經(jīng)大好,便將藥停了?!彼Q著謝策的神色,繼續(xù)道:“原是都好好的,可今日廚房送了四鰓鱸魚,夫人念起大公子往日最愛吃這個,一時傷心才又……”
容慧看謝策冷了眸色,心也跟著打怵,“這會兒三姑娘正陪著,夫人眼下受不得刺激,世子千萬要包容?!?/p>
錦容院的下人見謝策來了,匆忙就要去通傳,謝策擺手制止,徑直走進(jìn)院里。
他跨進(jìn)門檻,朝低垂著眼坐在桌邊的呂氏道:“母親?!?/p>
呂氏抬起眼,一張柔美的鵝蛋臉,嫻靜素雅的氣質(zhì)絲毫看不出是近四十的年歲,坐在她身旁的則是謝策和謝珩兩兄弟嫡親的妹妹,謝語柔。
謝策又道了聲:“小妹。”
呂氏看到謝策回來神色一喜,起身拉著他往桌邊走,“時安終于回來了,一定是餓壞吧,母親讓人做了你愛吃菜,快坐下?!闭f著又對身旁的女兒道:“還不叫大哥?!?/p>
謝語柔忐忑不定的朝謝策看去,母親又將二哥認(rèn)作了大哥,二哥心里必然不好受。
可知道現(xiàn)在母親受不得刺激,謝語柔只得含糊的叫了聲,“大哥?!?/p>
謝策掀了衣袍坐下,意味不明的看著不斷往他碗中夾菜的呂氏,忽而自嘲一笑,“母親,我和大哥就那么像么?”
所以,一個兩個都拿他當(dāng)謝珩。
呂氏拿著筷子的手一頓,抬眸茫然看著面前自己的兒子。
謝語柔一驚,探身過去抓住謝策的衣袖,用極細(xì)微的聲音道:“二哥……”
容慧在旁更是心急萬分,“世子。”
謝策沉涼的一記眼風(fēng)掃去,容慧立刻噤了聲,來回看著兩人干著急。
呂氏看了他一會兒,抿嘴笑出了聲,繼續(xù)給謝策夾菜,“什么大哥,你是說你二弟吧?!?/p>
謝策勾了勾唇,原來也不是全然把他這個兒子忘了,他又問:“那母親可記得二弟愛吃什么菜?!?/p>
他漫不經(jīng)心的拿筷子撥了撥碗里的魚肉,母親只會記得大哥愛吃這四鰓鱸魚,卻從不會記得他最厭惡吃的就是魚。
呂氏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前言不搭后語的絮絮說著:“你幼時身子就不好,你說你好好的為什么非要去戰(zhàn)場……”
呂氏臉上露出哀痛的神色,轉(zhuǎn)眼又突兀笑起來,“等你回來,母親就替你把和臨陽郡主的婚事張羅了?!?/p>
謝語柔已經(jīng)紅了眼睛。
謝策表情微動,母親要是知道大哥一意孤行,請命上戰(zhàn)場立軍功,就是為了擺脫這門親事,可會后悔當(dāng)初的決定。
謝策端起碗安靜的把飯吃下,起身道:“母親早些休息,兒子先走了?!?/p>
呂氏慈愛地拍了拍他遠(yuǎn)高出自己的肩頭,“你也早點(diǎn)休息?!?/p>
“照顧好母親。”謝策對謝語柔說完,掃了容慧一眼,“你跟我出來?!?/p>
容慧緊跟出去。
謝策漠然道:“看在你伺候母親多年的份上,今日就罷了,若是再讓母親的藥斷了,你也不必再留在侯府?!?/p>
容慧大驚,誠惶誠恐的彎下腰,“奴婢省得。”
看著謝策闊步離開的背影,容慧捏著袖子擦了把額頭的汗,大公子性子寬厚,二公子卻殺伐決斷。
說句大逆不道的,二公子其實(shí)比大公子更能撐起侯府。
*
雪嫣一連幾日都在佛堂陪著老夫人抄佛經(jīng),早晨過去,一直到晌午才有的歇息,小憩一個時辰還要再去。
趁著歇息的一小會兒功夫,雪嫣愜意的側(cè)身躺在軟榻上,綠枝替她揉著酸軟的手臂。
雪嫣舒適的瞇起眼睛,捏到正酸的地方,她蹙緊細(xì)柔的眉心,從檀口中溢出輕吟,綠枝一個女子聽著那婉轉(zhuǎn)的一聲,耳根子都泛了紅。
心月推了門從外面進(jìn)來,她對綠枝道:“你先下去吧。”
綠枝起身應(yīng)是,關(guān)上門,心月走到雪嫣身側(cè),壓著聲音說:“姑娘,青墨送了口信來,世子邀你去一見?!?/p>
雪嫣半瞇的眼睫毛輕輕一顫,幾番猶豫后才抿動唇瓣道:“你就去回說,我要替祖母抄經(jīng),出不去?!?/p>
心月見她說完就閉上眼,轉(zhuǎn)過身面朝向里側(cè),看這樣子是真的不打算去見,便出去回話。
顧府一處不起眼的僻靜處,青墨身輕如燕蹲在高高的墻頭,往下看著心月,“抄經(jīng)?”
心月點(diǎn)頭解釋道:“月末我家姑娘要隨著一起去鄉(xiāng)下祭祀,如今日日在佛堂抄經(jīng)?!?/p>
青墨苦惱地?fù)狭藫项^,正發(fā)愁沒請到人,回去世子會不會磨礪自己,心月已經(jīng)朝他揮手趕人,“你快走吧,回頭讓人看見。”
青墨不死心地問:“那何時能抄好。”
心月沒好氣道:“這我哪說得準(zhǔn),我們姑娘沒日沒夜地抄,手都快斷了。”
青墨只得從墻頭躍下,朝候在長街那頭的馬車走去。
他走到馬車旁,隔著窗子如實(shí)把事情說了。
片刻,謝策清清冷冷的聲音才傳來,“知道了?!?/p>
青墨此時還沒將這事放在心上,直到連著三回都沒請到人,眼看著世子一次比一次沉了臉色,他心里開始替顧姑娘擔(dān)心。
“什么經(jīng)文,用得著她花大半月去抄。”謝策將手里的案卷疊攏扔到一旁,嘴角勾著弧度,眼里寡涼的不見半點(diǎn)笑意,“只怕抄經(jīng)是假,躲我才是真?!?/p>
那日忽然推開他,那雙水眸之下藏著的抗拒,當(dāng)真以為他看不出么。
青墨惴惴的替雪嫣辯解:“心月說是顧老夫人的意思,四姑娘想必也是不能違背?!?/p>
謝策對青墨的說辭不置可否,他抬手,漫不經(jīng)心的從桌案上的卷宗里翻出一冊,“是與不是,去看看就知道了?!?/p>
青墨不解世子的意思。
謝策已經(jīng)拿了卷宗,起身從他身側(cè)走過。
青墨連忙追上去,就聽謝策清冷的聲音飄來,“去顧府?!?/p>
*
謝策與謝珩相似的臉,兩人身體里相通的血脈,于雪嫣來說就像是一株鮮艷蠱惑卻帶著劇毒的阿芙蓉,想要戒掉談何容易。
她讓心月去拒了青墨,自己卻在這里思緒紛亂,一個時辰過去,一頁經(jīng)文都沒有抄完。
心月神色匆匆地進(jìn)來,雪嫣思緒回籠,勉強(qiáng)收拾了情緒問:“怎么急急忙忙的?!?/p>
心月面色緊張,屈膝跪到案側(cè),貼近雪嫣的耳畔低聲說:“世子來了?!?/p>
雪嫣提筆的手指略微蜷緊,牙齒在舌尖輕咬了一下,感覺到一絲細(xì)微的痛才放松了問:“他怎么會來的?”
顧家即與侯府攀不上交情,而父親任職太常寺,雖為寺卿,可那是個出了名的清水衙門,不僅清還冷。
謝策是京兆府尹,更沒有職要上的往來,他忽然過來,能有什么原因。
想到自己幾次推諉不見,雪嫣不由得心下惴惴。
她思忖著垂下眸,世子應(yīng)當(dāng)也是不想讓旁人知道自己與他的關(guān)系,想來不會是因?yàn)樗?/p>
起碼不會這么明目張膽。
心月?lián)u搖頭,“我問了門房,他也不清楚,只說是有什么案子要請老爺相協(xié)。”
案子?雪嫣眉心擰起,與京兆府查案扯上關(guān)系,可算不得什么好事,不過謝策親自上門,說辭也客氣,應(yīng)是不打緊。
“我們不管?!奔热粵]有尋到她頭上,她便只做不知。
雪嫣讓自己靜下心來抄經(jīng),可一字一停,效率竟比之前還差。
雪嫣懊惱的蹙緊眉心,小幅度搖搖頭,無比認(rèn)真地自己對自己說:“他是謝策,不是時安,顧雪嫣,你不可以再自欺欺人下去?!?/p>
花廳內(nèi),顧崇文背脊挺得雖直,兜在袖下的手卻是局促的搓了搓,“不知世子此次前來是為何事?!?/p>
他雖年長于面前這位豐神俊朗的年輕人許多,可此人不僅是京兆府尹,又是鎮(zhèn)北侯世子,姑母還是貴妃娘娘,出生可謂矜貴,豈是他一個尋常官員可以在面前擺架子的。
謝策語氣從容沉穩(wěn),“顧大人不必多慮,只是有一莊案子存著疑點(diǎn),這才來貴府詢問?!?/p>
顧崇文鎮(zhèn)定地點(diǎn)頭,心里則是七上八下,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是什么案子牽扯到自己頭上。
謝策看到顧崇文額頭上冒了幾顆冷汗,他自然不是為了嚇唬他而來,清雋的臉上浮了個笑,“是這樣,月前西寺街茶樓校官誤傷衛(wèi)伯爺之子的事,顧大人應(yīng)該有所耳聞?!?/p>
顧崇文沉著眉心頷首,他聽聞衛(wèi)伯爺?shù)膬鹤右恢痹诖采咸闪税朐?,前幾日才算能下床?/p>
任他校官勢大,兒子被傷成這樣,衛(wèi)伯爺想來也不會忍氣吞聲。
謝策接著他所想的說:“如今衛(wèi)家對校官的供訴有異?!?/p>
顧崇文聽到這里還是沒明白,這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可一旁低頭不語的青墨卻是懂了。
出事那日,世子和顧姑娘就在那茶樓里,這案子早已經(jīng)斷清,也不是發(fā)生在茶樓,而是對街的酒樓,衛(wèi)遲自己喝多了言辭挑釁校官,還讓家仆動手,使得校官在追的嫌犯趁亂脫逃,這才被教訓(xùn)了一頓。
果不其然,他聽世子不緊不慢道:“我得知那日貴府的四姑娘就在現(xiàn)場,目睹的全部經(jīng)過?!?/p>
顧崇文聞言稍松了口氣,眉心還是沒有放松,雪嫣好巧不巧怎么就撞上這事了,校官他們不敢惹,衛(wèi)伯爺更是不好得罪。
謝策沒什么耐心的拿著杯蓋刮去漂浮在水面上的茶葉,輕呷了一口,抬眸問:“不知四姑娘現(xiàn)在何處。”
顧崇文收起思緒,笑答:“小女這會兒應(yīng)當(dāng)是在佛堂抄經(jīng),我這就命人去把她叫來?!?/p>
謝策長睫半垂下,暗含在鳳眸里的那股子冷意消下去不少,看來是真的在乖乖抄經(jīng)。
謝策勾了勾唇,“不急?!?/p>
顧崇文不由得納悶,世子前一刻還神色不耐的樣子,怎么一會兒又說不急了,他也沒有多想,吩咐了下人去把雪嫣叫來。
丫鬟進(jìn)來通傳的時候,雪嫣正寫到一卷的最后一個字。
聽到父親讓她去前廳,心一慌,拿筆的手就抖了,一點(diǎn)墨點(diǎn)落在經(jīng)卷上,擴(kuò)散出凌亂的印記。
無暇顧及被毀了佛經(jīng),雪嫣不安地問:“可有說是什么事?”
丫鬟搖頭:“老爺沒說,只說讓姑娘快些去?!?/p>
雪嫣這回沒法再騙自己,謝策就是沖自己來的,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跟父親說的。
她在這亂想也沒用,雪嫣吐出口氣站起身,懷著七上八下的心去了前院。
雪嫣走在庭中往花廳看去,謝策側(cè)身對著她坐在交椅之上,正在和父親說話,唇邊含著淺淡的笑意,看起來氣氛不算壞。
雪嫣走進(jìn)花廳欠身道:“父親。”
她裝作不認(rèn)識謝策的樣子,垂著視線沒有往他那處看。
顧崇文對謝策介紹:“這就是小女。”又對雪嫣道:“還不快見過世子。”
聽到父親這么說,雪嫣才算徹底松了口氣,轉(zhuǎn)身朝謝策的方向見禮,“小女見過世子。”
謝策目光輕睇,站起身朝前走了兩步:“四姑娘不必多禮?!?/p>
他素來喜歡居高臨下去看雪嫣,將她纖弱的身軀盡數(shù)納入視線。
尤其她低垂著細(xì)頸的時候,隨著領(lǐng)口被拉扯,雪白的肌膚便大剌剌的袒露在他眼前。
謝策的目光總是帶著侵略性,讓雪嫣難以招架,也正是這點(diǎn),時時刻刻的提醒著她,他不是時安,也讓她不至于徹底迷失。
片刻,雪嫣便覺禁不住,她輕抬眼簾,視線綿軟又帶著些乞求意味,不想對上的卻是謝策已經(jīng)刻意放柔和的眉眼。
溫柔的一如夢中的那雙眼睛。
雪嫣恍惚了一下,心口發(fā)顫。
顧崇文走過來說:“世子有什么問就是了?!?/p>
雪嫣愣了愣,不解地看著謝策,問什么?
謝策沒有看她,而是對顧崇文道:“事關(guān)案子,我要單獨(dú)問四娘子。”
“這……”顧崇文略顯為難,世子冷面,他擔(dān)心雪嫣膽子小,面對問話一個害怕說話不知分寸,反倒惹了麻煩。
謝策目光不輕不重的掃過他,是不容置喙的冷然。
顧崇文走了出去,花廳里就剩下兩人,雪嫣真信了他話,眉心輕輕疊起,漂亮的霧眸里流露著困惑,“世子要問什么案子?”
雪嫣微側(cè)過頭想了想,唯一和自己扯上些相關(guān)的也就是校官那樁了,“可是酒樓里,校官和衛(wèi)公子那樁?”
謝策有時候覺得顧雪嫣很聰明,有時又傻得實(shí)在招人憐愛。
“佛經(jīng)抄完了?”
“啊?”雪嫣不防他問了個完全不相干的,眼睛睜地圓溜溜地著看他。
“沒聽清么。”他善解人意地朝前跨了一步,兩人的距離被拉到過分貼近。
雪嫣生怕被人發(fā)現(xiàn),連忙避開,她退得太快,以至于掛在耳垂上的珍珠耳鐺都在不住地?fù)u晃。
謝策鳳眸微瞇,看著她被扯得一墜一墜的耳垂,喉嚨發(fā)癢。
雪嫣緊張的朝外面看去,見只有青墨守在外面,才松了口氣,小聲說:“聽清了,還沒抄完?!彼盅a(bǔ)了一句,“有很多?!?/p>
“總不用日夜都抄。”謝策漫不經(jīng)心地說,看著已經(jīng)恢復(fù)平穩(wěn)不再晃動的耳鐺,無不遺憾地抬了抬眼梢。
若這不是在顧府,他總要想了法子讓它再晃起來。
被勾著心也甘愿。
謝策半句不提案子,說得全是她,雪嫣若是再不明白意思就真是傻了。
“等太陽落了山,我讓青墨來接你?!?/p>
謝策其實(shí)是有些強(qiáng)勢的,但他極少會表現(xiàn)出來,雪嫣也是與他相處久了之后,才從一些細(xì)枝末節(jié)中發(fā)現(xiàn)的。
現(xiàn)在他這么說了,就是不容她拒絕的意思。
雪嫣心里生出忐忑,若她告訴謝策,她想結(jié)束這段扭曲的關(guān)系,他會肯嗎……
雪嫣心煩意亂,幾次想開口,可看到他與謝珩如出一轍的臉,那些話就怎么也說不出來。
她自己都不確定,真的能做到再也不見他嗎?
雪嫣掙扎與猶豫全數(shù)被謝策看在眼里,他緩慢摩挲著指腹,是在掙扎什么呢?
就在這時候,雪嫣余光瞥見顧崇文走回到了廊下,她靜下心來,也有了喘息的機(jī)會。
就是要說也不能是在這里,等到夜里她就去與謝策說清楚。
打定了主意,她輕輕頷首道:“好。”
得了回答,謝策點(diǎn)點(diǎn)頭,提步走到屋外,與顧崇文簡單說了幾句話便離開了。
顧崇文送走謝策,又找到雪嫣問話,“世子都問了你什么,你可有亂說?!?/p>
顧崇文為官多年,謹(jǐn)慎也膽小,就怕雪嫣會開罪了哪家。
雪嫣滿腦子想的都是要如何向謝策開口,勉強(qiáng)分出思緒來回答:“世子問得事已經(jīng)過去太久,女兒那時又受了驚嚇,也記不得究竟是怎么回事,就照實(shí)跟世子說了。”
顧崇文眸色松懈,只要沒摻合進(jìn)去就好,“那世子是如何說得?”
雪嫣字斟句酌,“世子見我實(shí)在想不起來,便也沒有說什么了?!?/p>
事實(shí)是,謝策從頭到尾就沒提過什么案子。
他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累得她還要字斟句酌,生怕說錯了。
雪嫣心里發(fā)惱。
*
到了夜里,雪嫣帶著心月駕輕就熟的從角門悄悄出了府。
也不知道謝策是從何時收買的府上門房,她的進(jìn)出素來順利。
巷弄盡頭的拐角處,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停在那里,青墨手里握著馬鞭翹首張望,看見兩人的身影,一下從馬車上跳下來,挑了簾子對雪嫣道:“四姑娘請上馬車?!?/p>
雪嫣踩著馬扎上去,青墨鞭子一抽,馬車就轉(zhuǎn)著車轱轆往前行去。
大雍不設(shè)宵禁,此刻已是夜里,長街上酒肆茶寮依舊熱鬧,夾雜著商販的吆喝,讓雪嫣本就紛亂的心緒愈發(fā)不能平靜。
理智一遍遍告訴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不能再沉溺在這假象里,這次去就是與謝策說清楚。
可這樣做,就代表了她要徹徹底底割舍掉和時安的所有相關(guān),再看不到他的臉,他會從她的記憶里模糊掉……
雪嫣纖長的眼睫抖了抖,無力的用手掌掩面,雙眸酸楚至極,她真的舍不得。
兩股念頭在雪嫣腦中拉扯,哪個都不肯放過她。
馬車行出熱鬧的長街,周圍就安靜了下來,雪嫣也勉強(qiáng)靜下心,心月說得對,時安不會愿意看到她這樣。
雪嫣反復(fù)說服著自己,終于在到馬車停下之前下定了決心。
瀾亭小筑是謝策的私院,一座建在湖心的小樓,雪嫣走在湖面的九曲石橋上,夜風(fēng)吹著水面拍打在橋底,潺潺涌動的聲音,在夏夜里顯得是瘋清涼。
青墨提著燈籠走在前面,雪嫣有夜盲,若是不見光就瞧不見東西,所以跟得很緊。
青墨將雪嫣帶倒小樓外,“世子就在二層。”
雪嫣點(diǎn)點(diǎn)頭,跨進(jìn)門檻,踩著木質(zhì)的樓梯往樓上走去。
謝策換下了白日里所穿的官服,褪去了周身的肅壓,一身清簡的白衣,墨發(fā)僅用一根玉簪束起,端坐在書案后,手里執(zhí)著毛筆,神色專注的在書寫。
柔黃的光透過琉璃燈罩鍍在他身上,將他的眉宇照得不甚清晰,長睫拓出一片陰影在眼下,沉靜悠遠(yuǎn)。
雪嫣站在樓梯口遙遙望著他,那一瞬間她以為自己看見的就是謝珩。
垂在身側(cè)的手攥緊,指尖絲絲縷縷的發(fā)麻,一點(diǎn)點(diǎn)滲到心口。
謝策朝她看了過來,唇畔含著薄薄的微笑,“愣著做什么,過來?!?/p>
只要謝策愿意,他可以將自己與兄長的九分相像做到十分。
斯文謙卑,清冷溫雅,有何難。
雪嫣恍惚看著他,那些勉強(qiáng)壓制的思緒與眷戀再不受控制,她不斷告訴自己,他是謝策不是時安。
顧雪嫣,你來這里是為了跟他說清楚的,不可以糊涂!
可看著這樣的謝策,仿佛一塊棉花堵在雪嫣喉嚨口,那些準(zhǔn)備好的一句也說不出來。
雪嫣攥緊手心,眸中滿是掙扎。
謝策看著她,捏著毛筆的長指緩慢的摩挲了一下,聲音放的更為輕柔:“雪嫣?”
就一次,最后一次。
就像是每個沉淪前的人對自己說的話。
雪嫣終于還是朝著謝策走了過去。
謝策嘴角的笑意深深,眼底卻摻著讓人難以覺察的冷意。
分明他要的就是她過來,可他卻高興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