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情介紹
《野蠻人入侵》是2021年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拿下評委會大獎的電影,當年一見難忘,一直是近年來我掛在嘴邊向身邊女性朋友瘋狂安利的有趣電影。如今能看到這樣的片子在院線上映,盡管排片少得可憐,還是堪稱私人觀影經(jīng)驗里的年度驚喜。

《野蠻人入侵》海報
我愿意不遺余力地安利它,是因為這樣的一部電影太特別了,它生動、自由、剛毅又溫柔。愛情片、動作片、喜劇片、文藝片、戲中戲、元電影、半自傳……好像有很多樣貌可以在這部電影里看到,又似乎都無法概括。
更重要的是,它是一部看完能夠帶來真切“力量感”的電影,比起無數(shù)冠冕堂皇的虛無口號,片中女主角的一切“身體力行”來得有更直接的說服力。
電影里有個男導演,借著宮本武藏和年輕人比劍,用刺眼陽光為障眼殺了年輕對手贏得勝利,故事的題眼在于,“對年輕人來說,劍就是一切。對年老的宮本武藏來說,一切都是劍”。繼而講故事的導演,引申到自身的感悟,“以前,電影就是一切。到了現(xiàn)在,一切都是電影?!?/p> "
《野蠻人入侵》劇照
煞有介事的哲學意味在女演員緊接著的一句“所以我們是要拍洪尚秀電影嗎?”迅速消解得通透又刻薄,觀眾席里噗哧噗哧笑出聲來,這是創(chuàng)作者和觀眾之間心照不宣的小默契。
電影開始點映的時候,恰逢《芭比》接力《消失的她》在院線上搶占女性話題的火力值。《野蠻人入侵》呈現(xiàn)出另一種既真實又“夢幻”的女性處境和解題答卷,以至于北京首映禮后這部電影得到了幾位文藝片男導演“亞洲芭比”的評價。細想之下,這個評價倒真是貼切有趣的。
《野蠻人入侵》的片名,典出德國女性哲學家漢娜·阿倫特的“每個小孩的誕生,都是一次野蠻人對文明社會的入侵”,同時也取材于導演陳翠梅自身的生命經(jīng)歷和感受。

《野蠻人入侵》劇照
影片講述著名女演員李圓滿隱退離異后成為了全職母親,為了找回自我,準備主演老友導演的動作新片,全身心投入艱苦訓練之中,而這個過程里,她必須要接受投資方指定由她的前夫出演男主角……
這么看來這個故事著實有點狗血又boring,但陳翠梅拍得風生水起。自己出演女演員,帶娃所經(jīng)歷的繁瑣是親身經(jīng)歷的寫照;練功的過程呈現(xiàn)出身體力行的重塑和直觀肉眼可見的成果;東南亞版簡配“碟中諜”的戲中戲展現(xiàn)出一個電影作者對類型片的駕馭和解構(gòu)能力。
陳翠梅做到了一種既全然投入其中,又仿佛置身事外的奇特視角,在自己的生命里既熱烈地全情投入,又帶著觀眾以不失冷靜地旁觀經(jīng)歷這一切的發(fā)生。
陳翠梅是作家、策展人,雖然“馬來西亞電影新浪潮”的標簽如影隨形,但她的電影產(chǎn)量并不高, 27歲拍了一部《愛情征服一切》驚艷影壇,上一部長片《無夏之年》還要上溯到2010年。

《無夏之年》海報
之后她經(jīng)歷結(jié)婚、生子、離婚等重大人生變化,最大的感受是“失去自己”。
《野蠻人入侵》開場,李圓滿帶著兒子在大街上內(nèi)急,卻無法安心地去公共衛(wèi)生間上一個廁所,簡單的一場戲直接將人物赤條條扔進最真實的窘境之中。

《野蠻人入侵》劇照
除了自我感受上的“身邊變成一座廢墟,做不了任何創(chuàng)作”之外,外部世界對于女性的客觀評價也隨之變化,他人將“母親”的身份置于個體之前,養(yǎng)育孩子和一切為之作出的犧牲成為理所當然。
明明她覺得“母親只是孩子來到世界的通道,類似于某種更高級的3d打印機”,但這種“功能性”讓她遭遇的是懷孕的時候大街上的陌生人都可以毫無顧忌地將手放到她的肚子上?!澳鞘俏业亩亲诱O!”她在片中抱怨這一切的真實感如同讓人在觀看一部紀錄片。
基于自身真實處境的無力感,陳翠梅用一個導演特有的方式,找到自己的身體和內(nèi)在驅(qū)動力。隨著李圓滿開始學習功夫,從一開始的不情不愿,到逐漸通過控制身體找到節(jié)奏,也找到了對自己人生的掌控權(quán)。
被“野蠻人”侵擾的頻次和比重逐漸降低,功夫拳頭把自己也變成“野蠻人”,對抗社會規(guī)訓和資本規(guī)則的另一種“野蠻”,“自我”在一次次追問中,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野蠻人入侵》劇照
一個女性,因為生育,失去自己的身體,又重新得到自我,這種真正“把自己作為方法”去實踐重拾的過程里,內(nèi)里的自我也變得更加清晰和強大。肉身和精神的關系,是一個值得玩味的命題,陳翠梅給出了一個新的角度。
電影里的老和尚說,“以為身體是思想的牢籠,其實思想才是身體的牢籠?!彼跃烤故巧眢w囚禁了靈魂,還是靈魂囚禁了身體?觀看時有一剎的恍惚,想著如果換一個腦袋,現(xiàn)在的這具肉身,是不是有更廣闊的天地?
而身體給出許多本能直覺的反應,映照到“我是誰”的終極問題,撇開姓名、職業(yè)、學歷、地域、親緣以及各種外在社會關系,如何回答“我是誰”這個問題呢?也許當師父一邊暴打圓滿,一邊質(zhì)問“誰在痛”“誰在躲”“誰在挨打”的時候,那個狼狽到無處可逃也積蓄著反擊能量準備“自救”的人,就是自己了。
陳翠梅原本可以邀請到李心潔、楊雁雁這樣的“影后”參演,尤其有很好武打功底的楊雁雁,聽陳翠梅在映后說起,就覺得也是極為合適的,但那種從零開始學習的塑造,能夠?qū)⒁粋€人身體質(zhì)感、肌肉線條和眼里精氣神,捕捉在一部電影里遞進呈現(xiàn),那種說服力和電影本身主題的吻合度,都顯然會來得更動人。

《野蠻人入侵》劇照
“亞洲女性版碟中諜”是觀影的另一重趣味,“盜夢空間”地嵌套著夢境般的“乾坤大挪移”,突然轉(zhuǎn)換的節(jié)奏,李圓滿因為身體被重塑而帶著觀眾進入可以有滿滿說服力的逃亡故事。而之前言語中埋下的線索會提醒觀眾“電影”的發(fā)生。離奇的逃亡與冒險中,加入的男性角色交織著自身原本生活中的困苦,曖昧不清的界限中模糊掉的,是看開的坦然,又似乎有迷離的溫柔蠢動,留在余味里,雜陳著也是另一種自由。
一個彩蛋是李圓滿在片中的英文名字moon lee,那是她小時候驚鴻一瞥就驚艷的香港早年功夫片女打星李賽鳳的英文名。

李賽鳳在其代表作——電視劇《越女劍》(1986)里飾演主角阿青
喜歡這部電影,還因為那種“一切是電影”的輕盈和自在,那種在電影里剖開自己的傷疤和無力感,一面對自己痛下狠手,一面在電影里開電影和人生玩笑的放肆,穿梭在類型框架的次元壁內(nèi)外,連同鏡頭調(diào)度和演員表演,你也不知道,是在看一位作者導演的作品還是生活。
結(jié)尾時,片中導演在茫茫海面上丟掉手里的棍棒武器,不是繳械,只是外在的把式已經(jīng)無關緊要,他的比劃和疑惑還沒有結(jié)束。記得那天映后的陳翠梅說,拍到最后,“白茫茫一片真干凈”,觀眾席里響起一陣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