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華南農(nóng)業(yè)大學(xué)中文系教授 王瑛
記得早先少年時
大家誠誠懇懇
說一句 是一句
清早上火車站
長街黑暗無行人
賣豆?jié){的小店冒著熱氣
從前的日色變得慢
車，馬，郵件都慢
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從前的鎖也好看
鑰匙精美有樣子
你鎖了 人家就懂了
——木心《從前慢》
木心的《從前慢》，喜歡詩的人、喜歡歌的人大概都會喜歡吧。畢竟，誰能抵得住回憶的力量，誰沒個從前呢？哪怕從前不慢、不美、不堪回首，可是只要一句“記得早先少年時”，回憶就開始了。隔著時間的距離，我們會想起很多往事。那些從來沒想記住，卻在心里生根的往事，就這樣猝不及防被喚起了。
《從前慢》的第一句，就把我們拉進(jìn)了一個回憶場，讓我們和作者一起跌進(jìn)了時空隧道里。木心不緊不慢，悠悠回想起自己的少年生活。閱讀過程中，我們既看到了木心的少年時期，也想起了自己年少的模樣。對讀者而言，心里多少就有點(diǎn)計(jì)較的小心思，至于其中藏了多少認(rèn)同和艷羨，要看后面木心說什么。一個“從前”，兩處計(jì)較。是從前與當(dāng)下的差距，也是詩人與讀者的差距。詩中沒有花哨的語言，卻動人心弦。
木心是個畫家，成就不凡。2015年，在他的家鄉(xiāng)烏鎮(zhèn)，建起了一座木心美術(shù)館，聞名遐邇。對色彩，木心應(yīng)該是很敏感的。但《從前慢》是一部黑白片，繪事后素，去掉了所有噪音，只留下最關(guān)鍵的要素?！按蠹艺\誠懇懇/說一句 是一句”，可謂理想生活的模樣。有故事的讀者，會在這句詩里感慨良多。如果故事與理想相差太遠(yuǎn)，內(nèi)心簡直要百轉(zhuǎn)千回。說一句是一句，對有些人來說，就是生活的烏托邦了。在這世上，不論是誰，都會認(rèn)同誠誠懇懇的價(jià)值觀。
接著，小鎮(zhèn)上熱乎乎的生活撲面而來。少年捧著豆?jié){，也許還有油條和包子。時間尚早，天色還黑，賣豆?jié){的小店燈光溫暖。店里的人，應(yīng)該都是友好、誠懇的吧。人與人交往，簡單沒有心機(jī)。人與人之間，總有一些思念忘不掉。日色慢，思念長，車馬郵件都慢。這些尋常物事，把心理時間拉長了。等，也是極美的意象。每個人心中，大概都會有一個在等的人吧?；蛟S等著了，或許終身再未相見，但等待的煎熬和甜蜜，無疑是一種獨(dú)特的人生體驗(yàn)?！耙簧粔驉垡粋€人”，是誠誠懇懇的愛情，是理想愛情的模樣。對愛情有幻想和沒有幻想的人，都會從中感受到忠貞愛情之美。
全詩最后一節(jié)，木心寫的是人際關(guān)系中最為艱難的“拒絕”。生活里，還有什么比拒絕別人或被人拒絕更令人尷尬甚至難受的呢？“拒絕”這件事處理好了，其他的事就簡單了。木心舉重若輕，輕輕一把“鎖”就解開了拒絕的結(jié)?！版i”這個物象也選得好，用來表達(dá)拒絕最合適不過了。心上一把鎖，可不就是拒絕了？“從前的鎖也好看/鑰匙精美有樣子/你鎖了 人家就懂了”，因著“說一句 是一句”的誠懇，拒絕和被拒絕的雙方都能感到釋然?！拌€匙精美有樣子”，說的不僅僅是鎖，更是誠誠懇懇的品質(zhì)。有了這個美好的品質(zhì)，人際關(guān)系就會變得簡單、友好。
概言之，《從前慢》的第一節(jié)是總起，“誠誠懇懇”的意涵貫徹全詩。這是詩歌說出來的部分，那么沒有說出來的部分呢？坐在火車上的木心，看著窗外，想起從前的種種，心境應(yīng)該是安寧的吧？他用了一個“慢”字，概括了從前的生活和人?？墒钱?dāng)下呢，當(dāng)下的生活和人有著什么樣的狀態(tài)？木心沒有說，他只說了從前。
既然有“從前”，“現(xiàn)在”肯定也是在的?！奥笔且浴艾F(xiàn)在”為參照物得出來的結(jié)論。在“現(xiàn)在”復(fù)雜的秩序中，詩人木心和讀者站在了一起。“現(xiàn)在”不是空白，是我們腳下過于踏實(shí)的土地。我們和木心一起，在《從前慢》的回想中，充實(shí)“現(xiàn)在”的內(nèi)容，并且永無止境。這首詩之所以動人，是因?yàn)檎f出了我們的夢想。（王瑛）
來源： 光明網(wǎng)-文藝評論頻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