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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夢到了故去的二叔，熟悉的面龐，一舉一動，音容笑貌，異常清晰。頃刻間，回憶的閘門打開，思念如洪水般傾瀉而下……

二叔不是和我有血緣的親叔叔，而是我父親的一個好朋友、好哥們。二叔姓張，和我爸的關(guān)系很鐵，記得父親說過他們相交的過程，當(dāng)時出口外(出口外就是去張家口壩上以及內(nèi)蒙一帶)掙錢的父親夜里偷偷回家(那時候不讓出外耍手藝掙錢，回家大隊要抓的)，又累又餓，遇到二叔，二叔把父親讓到家里，給父親做了熱氣騰騰的熬南瓜，還給倒了一杯暖身的大黑臉(老家通俗的叫法，就是老家酒廠生產(chǎn)的沙城白酒)，父親狼吞虎咽，吃的滿頭冒汗，這份情誼，父親深深記在心里。后來好像二叔的母親得了什么能傳染的疾病，沒人敢身前照顧，怕殃及自身，是父親陪二叔一起照顧老人以至安然離去。就這樣，二叔與父親便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情，以兄弟相稱，父親年長為大哥，二叔為二弟。

二叔人好心善，但是脾氣大，村里人送綽號“二毛驢”。在村里，二叔威望很高，無論村里紅白喜事，都有二叔主持、參與；甚至誰家孩子結(jié)婚分家，兩口子打架女方跑回娘家，男方去娘家賠禮領(lǐng)人，都有二叔陪著去說和事。

二叔喜歡喝酒，嗜酒如命，一天三頓離不開酒。愛喝酒對下酒菜并不講究，幾?；ㄉ住⒁活w臭雞蛋、一碟酸腌菜、一個青辣椒、一根大蔥……甚至一碗白開水都能成為二叔爽口的下酒菜。二叔和二嬸屬于半路夫妻，在一起生活幾年后，二嬸因病而逝，又留下二叔一個人過活。

父母在世的時候，我對二叔的印象僅此而已，因為我母親有病，所以二叔在我家喝酒的時候并不是很多，大部分時間都是父親在二叔家喝酒，二叔那里人們都叫“光棍房”，村里好多人都去二叔家喝酒，有的拿點酒去，有的拿點騾子肉去，也有的拿著村里水庫抓的魚去，大家聚在一起，喝個一塌糊涂，胡侃個山南海北，喝完以后就玩牌，推牌九，往往二叔因為喝多了酒，以把手里的錢輸光為止。

對二叔更熟悉的交往，更深刻的認(rèn)識，是在我父母去世后。那時候我剛剛十九歲，父母相隔不到四個月相繼去世。痛苦的我感覺自己很茫然，很無助，很頹廢。我成天和一幫壞孩子一起玩，打架，起哄，無所不為。記得有一次我們幾個偷了兩只雞，殺了后在我家燉了，喊二叔過來喝酒。二叔過來后，鐵青著臉，一下把桌子給掀翻了，大聲責(zé)罵呵斥，幾個伙伴一看情況不妙，四散而逃。二叔指著我的鼻子罵我：“你父母都是 要強(qiáng)的人，你想不想好好過了？就成天和一幫討吃痞子混呀？是不是想混到進(jìn)了監(jiān)獄，讓你的父母在九泉之下死不瞑目？你這樣，對的起誰？……”劈頭蓋臉一頓臭罵，讓迷茫的我突然清醒，我忽然想到，我要振作起來，我要從失去父母的陰影中走出來，我要努力掙錢，我要好好的生活!那時候正在蓋房子，房子剛剛弄了一半，父母就都離去了。二叔罵完我以后，我繼續(xù)出門打工掙錢，然后家里蓋了一半的房子，二叔在家找人幫我一直弄到房子完工。

1994年冬天臘月里，我結(jié)婚了，在姐姐們和親人的幫助下，舉辦了簡單的儀式。由于自己在外打工，沒有種地，家里也沒有糧食吃，掙的錢也都花個凈光光。結(jié)婚第二天吃了一天頭天的剩菜剩飯，家里再也沒有別的吃的了。晚上，二叔來到了家里，拿著白菜，粉條，凍豆腐，大米給我送了過來，說：“孩子們，吃吧，吃完了，二叔再給往過送”。二叔的話，如一股暖流，溫暖了我孤寂的心，溫暖了我整個寒冷的冬天……

隨后幾年，通過自己不斷的努力，我的日子也有了起色，每年過年，我和妻子都給二叔買上過年的新衣服，從頭換到腳，給二叔買上愛喝的高度白酒，愛抽的勁兒大的香煙。每年的大年初二，把二叔請到家里，做上二叔喜歡吃的飯菜，看著二叔滿面紅光，手端酒杯，滋溜一聲輕酌一口，然后咧一下嘴……那種幸福感油然而生，其實，在心里，我已經(jīng)把二叔當(dāng)成了父親……

又幾年后，為了孩子上學(xué)，我搬到了縣城住。由于常年在外工作忙，也由于回家休息的時候孩子要補(bǔ)課，上培訓(xùn)班，回村看二叔的時間也越來越少。接二叔來城里住，二叔死活不來，說是嫌不自在。有一次看我真生氣了，來住了一晚上就又回去了。無論多忙我在每年的中秋都給二叔買好煙、酒、茶送過去，陪二叔說說話，二叔總說，你家里事多，孩子們念書，忙就不要過來了。春節(jié)前，我和妻子依然買好新衣服給二叔送過去，二叔也總是說，去年的還新新的呢，干嘛又浪費錢。后來聽村里人們說，我給二叔買的新衣服，二叔是怕我不高興，在我們?nèi)タ此臅r候他才換上，我們走了他就又脫了，嫌穿新衣服不自在。還有我給二叔買的好酒，二叔總不喝，把酒拿到村里小賣部換了廉價的塑料壺裝酒。我知道后說二叔，二叔說，咱這人，喝不慣那好酒，你還是給二叔買那大壺子的酒吧，后來我就一直給二叔買大壺子裝的酒，過節(jié)還是給買點好酒，二叔依然是拿到小賣部換了壺裝酒……

二叔有個毛病，喝酒以后不吃飯。我看二叔年齡大了，怕老這樣喝對二叔身體不好，就和二叔說，叔，咱少喝點酒吧，改喝奶吧，二叔答應(yīng)了。后來我就給二叔買了奶，可是等我再回去的時候一看，奶一點沒動，早都變質(zhì)壞了。二叔和我說，叔實在是不想喝那奶，一點味兒也沒有，你還是讓叔喝酒吧。我知道，我不經(jīng)常在二叔身邊，也無法監(jiān)督二叔，再說，對二叔這種嗜酒如命的人來說，要真的不讓他喝酒，真的是要了他的命。就這樣，二叔依舊是每天三頓酒，和一幫子兄弟們一起閑聊，玩牌，侃大山……

又過了幾年，二叔突然感覺胃部難受，嗓子也不舒服，孫女蕾蕾和二叔去老家醫(yī)院檢查，初步檢查說是食道癌晚期，做了病理當(dāng)時結(jié)果出不來。蕾蕾給我打電話說明了情況，我當(dāng)時感覺自己腦子嗡的一下，差點摔倒，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難道二叔真的得了不治之癥了嗎？我和蕾蕾說，帶二叔來北京大醫(yī)院復(fù)查一下，可能是老家的小醫(yī)院醫(yī)療水平有限，給二叔誤診了。

很快，蕾蕾帶二叔來了北京，我倆一起陪著二叔到醫(yī)院進(jìn)行了檢查，醫(yī)院醫(yī)生看了在老家醫(yī)院檢查的影像結(jié)果，背著二叔和我們說，不用在做別的檢查了，就是食道癌晚期，剩下的日子不多了。蕾蕾說還是再查查吧，一是查查心里明白，再就是為了哄二叔，說是經(jīng)過人家北京的大醫(yī)院檢查完了，沒啥大事。檢查結(jié)果出來，幾個讓我討厭的大字特別顯眼“食道癌晚期”。我把眼淚生生的咽了下去，我和蕾蕾對二叔說，檢查完了，是慢性胃炎，需要回老家吃中藥慢慢調(diào)理。我還故作輕松帶淘氣的說，這次吃中藥調(diào)理胃醫(yī)生可不讓喝酒了啊!我看見二叔臉上也露出了一絲舒緩的笑容說，酒得喝，除非我死了就不喝啦!我裝作鎮(zhèn)靜的樣子，其實，心如刀絞，痛苦至及……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是眼睜睜看到至親至愛的人生命不遠(yuǎn)，而我卻無能為力……

回到住處，我問二叔想吃啥，二叔說想吃驢肉火燒雞蛋湯，我出去買了回來給二叔吃，二叔喝湯還湊合，吃驢肉火燒已經(jīng)感覺嗓子拉的痛，有點吞咽困難了。第二天，我開車送二叔回去，心里難受著，眼淚在心里默默的流著，還得故作開心，又怕二叔看出點什么，那種憋在心里的痛，只有自己懂?；氐嚼霞?，給二叔開了點調(diào)理胃的藥，讓二叔每天熬著吃，其實根本就沒有什么用，給二叔一點生活的希望吧……

半個月后，家里打來了電話，說是二叔住院了。我匆忙開車回家到了醫(yī)院，二叔躺在病床上，半個月時間未見，二叔肉皮松弛，眼窩深陷，瘦骨嶙峋，將近一米八的大個子看起來就像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二叔拉著我的手說：“寶寶，那藥吃著不行啊，二叔是不是不行了？”我說：“不會的，叔，胃病就需要慢慢調(diào)理，需要時間的，咱不行再換個醫(yī)生開點藥”。我實在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我裝作上廁所跑到了樓道。片刻我回到病房，愛人正在喂二叔一瓣桔子，二叔吃的很費力，費了半天勁，咽下桔子，已經(jīng)疼的滿眼淚水……二叔本是多么堅強(qiáng)的人，叔啊，為什么您那么好的人，卻讓您承受這樣的痛苦啊……

二叔又出院回家了，我回到了北京工作。愛人隔幾天回去看看二叔，給二叔擦洗身子，洗洗衣服，收拾一下屋子。沒幾天，接到電話，說是二叔去了，二叔在去世前，還在念叨著我的名字。我連夜開車趕了回去，早上到了二叔的院子，靈堂已經(jīng)搭好，一口棺材端端正正擺在堂屋，我看著靈前二叔那張慈祥的照片，咕咚一下跪了下去，呆呆傻傻的，眼里卻沒有一滴眼淚……旁邊的三叔說，寶寶，你哭哭你二叔吧，他在臨死的時候還在念叨你呢!我跪著，把頭深深的埋在那里，有誰能明白，內(nèi)心最深處的嗚咽，比滿臉的淚水痛苦一萬倍……

第七天，二叔出殯，吹鼓手哀傷的樂曲刺痛著我的心，二叔真的走了，真的真的走了……二叔去了另外一個沒有疾病沒有痛苦的世界……我敬愛的二叔，您一路走好……

大年初二的時候，我去哥家，坐了一會兒，我和哥說，我去南邊(二叔家本來在村南住)，哥說，去南邊干嘛？我說，去看看二叔啊!哥說，傻弟弟，二叔不是已經(jīng)沒啦!我此刻才恍然大悟，叔真的走了，再也看不到二叔那熟悉的面龐，聽不到二叔那爽朗的笑聲……二叔，您走了，帶走了那一份最溫暖的牽掛，留給我無盡的回憶與相思! ……

這就是我的二叔， 一個純樸的農(nóng)村漢子，在他身上有著哪種最自然、最真實、最溫暖的愛；他的樂于助人、急人之所急的性格以及身上哪種滿滿的正能量一直影響著我。我也要學(xué)習(xí)二叔身上閃光的東西，做一個有正能量的好人，樂善好施，幫助別人，向著充滿陽光的路，一往無前！??！

李君武寫于2018年1月9日

作者簡介：

李君武，70后，河北蔚縣白樂人，現(xiàn)為北漂一族。喜歡文學(xué)，愛好攝影、唱歌、戶外運(yùn)動。希望用文字表達(dá)自己真實的思想感情。曾在《雪絨花原創(chuàng)文學(xué)》、《寶玉文學(xué)社》、《桃花源文學(xué)藝術(shù)》平臺上偶有拙文發(fā)表。常懷感恩之情，心若陽光，一往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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